常常想起西班牙大文豪塞奧提斯筆下的唐‧吉珂德和他的跟隨者桑丘的故事。
唐‧吉珂德在書本中是一位充滿幻想,富于正義感,好打抱不平,不向惡勢力低頭的高貴騎士。
他走四方,憑著自己的意志力,天天與幻想出來的敵人打鬥——所謂夢幻騎士也。
桑丘沒有馬騎,坐在一匹驢子上,餓一頓飽一餐的緊緊跟從著他的主人。
他照顧主人的一切生活起居,主人面對妖魔時,也不逃跑,甚至參加戰鬥,永遠不背叛他衷心崇拜的唐‧吉珂德。
當然,以上的所謂騎士精神與桑丘的忠心護主,都是客氣的說法而已。
從另一個角度去看這兩個人,一個是瘋子,另一個是痴人。
此次的登山小組的成員也只三個人——羅大哥、QQQ和我,因此難免對上面的故事人物產生了一些聯想。
起初將自己派來演吉珂德,將羅大哥、QQQ分去扮桑丘,就這樣上路了。
五天的旅程過去了,赫然驚覺,故事人物身分移位,原來做桑丘的竟是自己。
要出門的時候我細細的鎖好門窗,明知自己是不回來過夜,臥室的小台燈仍是給它亮著。
雖然家中只有一個人住著,可是離開屋內仍使我一時裡非常的悲傷。
這是我第一次晚上要最多天不回家 我的心裡有些不慣和驚慌,好似做了什麼不討人歡喜的事情一般的不安寧。
我們一共是三個人——羅大哥、QQQ還有我。
清晨的時候我們將車子放在一個深山裡的神木步道的起點,便這樣一步一步的走過了幾個山谷,再翻好幾個劍竹林、荒山都是邁向每天休息的營地。
羅大哥和QQQ走得非常快一片晴朗無雲的天空那樣廣闊的托著他們的身影,偶爾在低低的劍竹林裡時隱時現。
這些天的山路裡,我們三人有時幾乎很少交談過。
這種看似結伴同行,而又彼此並不相連的關係使我非常怡然自由,不說話更是能使我專心享受這四周神奇的寂靜。
于是我有時沉默著,甚而我們各走各的,只是看得見彼此的身影便是好了。
“還可以嗎?馬上到了。”羅大哥問。
我笑笑,站起來重新整了一下自己的背包,背帶好似陷進兩肩肉裡似的割著,而我是不想抱怨什麼的。
“不久就到了。” 羅大哥越過我又大步先走去營地取水。
這是我第一次上大山來走長路喜悅是多於恐懼的, 這些未知的挑戰使我的靈魂喜悅得要沖了出來。
接近大自然對我這樣的人仍是迫切的需要,呼吸著曠野的生命,踏在厚實的山中泥土總使我產生這麼歡悅有如回歸的感動。
跟著這兩個朋友在一起使我無拘無束,單純得有若天地最初的一塊石頭。
走在蓬蓬勃勃的生命力的聖陵線道上,活生生的潑了出來一般叫人憾動。
也許,前世,我曾是個山地裡的女人吧,不然怎麼看見這種景象,就想哭呢?
齊膝的碎石在我腳下一批一批的分合著,舉頭望去,羅大哥和QQ已成了兩個小黑點,背後的太陽灼熱,天空仍舊白花花的沒有一絲夕陽。
山的棱線很清楚的分割著天空,我們已各自佔領了群山的頂峰線。
舉目望去,是禿兀的黑石和粗獷沒有一棵樹木的荒山,偶爾有一只黑鷹掠過寂寞的長空,這正是我所喜歡的一種風景。
上上下下坡路,遠望著一座座在我底下的群山和來時的路,真有些驚愕自己是如何過來的。
我遠望著那一條陵線上,望過荒山下的山谷,再翻兩座沒有什麼樹林的荒山,只有那一條,亦是迷不了路。
我怕嗎?我不怕,這樣安靜的白夜沒有鬼魅。我是悄悄的走了的好。沒有健康的身體連靈魂都不能安息呢!
太陽還沒有完全下山,月亮卻早已白白的升了上來,近晚的寒風吹動了隘隘的荒原森林地,四周的空氣裡有一份特有的森林及枯草蒸發的氣味。
在這兒棱線上,山的莊嚴,陵線石切的優美,大地的寧靜是那麼和諧的呈現在眼前。
馬洋山前的營地、大霸下可遮風避雨的工寮、素密達山屋都是因為它的寬暢和清靜,便是每天坐在同一個地方望它,也是不厭的。
我走出山屋去站著,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一輪明月在對面的山脊上高懸著,大地在這月圓之夜化作一片白茫茫的夜景,哪像是在寒冬的夜晚呢。
這兒的風景是肅殺的,每一塊石頭都有它自己蒼涼的故事。
奇怪的是它們並不掙扎亦不吶喊,它們只是在天地之間沉默著。
每到休息的地方,微昏的星光,爐火邊放滿了各人帶來的晚餐,它們不是什麼豪華精緻的東西,可是在這麼荒野的食物下,我的靈魂也得到了飽足,我們半坐著吃東西、彼此並沒有必須交談很多的事情,這種關係淡得有若空氣一般自由,在這兒,友誼這個字都是做作而多餘的,因為沒有人會想這一套。
月光清明如水,星星很淡很疏。
夜有它特別的氣息,寂靜有它自己的聲音,群山變成了一只只巨獸的影子,蠢蠢欲動的埋伏在我們四周。
這些強烈隱藏著的山夜的魅力並不因為我們的侵入而消失,它們交雜混合成了另外一個奇幻的世界。
其實我們根本已是離群索居的人了,可是進入雄壯無人的大山,仍然使我們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
難怪每星期必然上山的。這又豈止是來活動筋骨!
必然是受到了大自然神秘的召喚, 我真願意慢慢化作一個實實在在的山上人,化作泥土,化作大地,因為生命的層層面貌只有這個最最貼近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