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海拔高度2820公尺的山徑上大口的喘氣,不慎摔倒後仍驚魂未定。右小腿的脛骨傳來陣陣的劇痛,左手腕也有點輒到,看著剛買沒多久就折斷的登山杖,既心疼又掙扎…心疼兩千元的登山杖才用第二次就必須說再見,掙扎只剩260公尺就可以登頂,但該不該繼續向前?
陪著阿治壓著兩個體能略差的隊友在後面慢慢的走,前方的隊友已經漸行漸遠,看看時間不太夠,阿治他們還是沒跟上來,決定自己一個人先去追阿姐他們。哪知道就這麼不小心摔了一個大馬趴…
此時必須評估繼續向前或撤退。這次忘了帶地圖出門,也沒帶別人的行程記錄,無法判斷目前所在的位置;但時間才十點出頭,高度只差260公尺,應該還來得及。把斷成兩截的登山杖掛在路邊的箭竹上,下山時才會記得帶下去。狼狽不堪的翻過兩個急陡坡,地形卻開始下降,我的心也隨之down到谷底。11點時看看手錶的高度計,還是停在2855公尺,四周卻已經開始起霧,看樣子沒多久會開始下雨。做了第二次的狀況評估…要登頂大概還需要1小時,下午天氣一定會轉壞,下山還必須陡降1500公尺才能回登山口,折斷的登山杖、無法順利活動的左手腕,一切不利的條件下,我做出決定,撤退吧!雖然很可惜…
這是我爬山兩年以來,除了海諾南山那次是領隊的決定外,第一次自己決定撤退。要是我一個人來爬的話,可能會任性的繼續往前;若是處在以前那種隊友們之間沒什麼感情、不會互相幫助的登山隊,可能也是會任性的繼續;但隻身在南部的各民間登山協會漂泊了一年多,終於碰到了讓我有歸屬感的隊伍,我必須以全隊的安全為考量。現在的情勢讓我下山時速度會減慢很多,如果還是執意攻頂,一定會造成全隊的麻煩與困擾,所以我決定要撤退。說不可惜是騙人的,但我絲毫沒有後悔的意思。不能幫忙照顧隊友,最少,要做到不能給隊友們添麻煩。
決定撤退後,就開始進行「輕量化」與「能量補充」的工作。吃了一罐八寶粥,泡了兩包阿華田,塞了幾片巧克力,正把高山清新的空氣和尼古丁在肺裡摻和攪拌時,一個落後的隊友上來了,沒多久另一位也上來,此時已經是11點半。我跟他們說我決定要撤退,他們略微吃驚,我跟他們解釋之後,提醒他們要設個折返的時間點,就開始下山。
週六下午的大雷陣雨讓山路濕滑難行,連續的陡降讓我吃足了苦頭,沒有登山杖做支撐,左手也不方便使力,下到2420的瞭望台竟然花了兩小時又10分。稍做休息後再繼續下山,沒多久David從後方的箭竹鑽了出來,麗芳姐、尚德、阿超、來吉等隊友也紛紛出現,恭喜他們順利登頂~但沒看到阿姐和另外兩個落後的隊友。我知道阿姐一定又肩負重任,壓在最後下山,但這次我無法幫忙她,我只能想辦法照顧好自己,別給阿姐添麻煩…
隊友們紛紛問我情況,我只能揮揮手中斷掉的登山杖苦笑。David借給我一個護腕,我要大家先下去,一個人慢慢的走在後頭;因為我知道現在的我會耽誤大家的速度,我也有把握自己一個人下山。到了最後,剩下一名初次見面的隊友和我走在一塊。雨勢慢慢變大,走在這片昏暗的密林裡真的要注意一下前人留下來的路條,不然不小心可能會走錯。埋著頭繼續的趕路,卻看到前方有人打著頭燈朝我們走來,接近一看是來吉。難道來吉是擔心我們,特地來接應的嗎?剎時間熱淚盈眶,但來吉照面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找不到路出去~」
哇勒~前方不是有綁路條嗎?看看指北針的方向朝西,沒有錯,於是三個人結伴成行。這個年頭,比我會迷路的人真的是快絕種了,雖然來吉堅持說他是碰到「鬼擋牆」…雨勢越來越大,不時還打著令人害怕的雷。好不容易回到了登山口,卻開始擔心後面的阿姐和另外兩名隊員。但是擔心也沒辦法,先回人倫工作站補充體力,到時需要支援時也才能伸得上援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小時後終於先看到一名隊友歸來,沒多久阿姐也帶著另一名隊友從林道出現。阿姐在那頭大喊著「魔王」~我和David迎上去給這位大英雌一個擁抱,說聲辛苦您了。麗芳姐心疼的摸摸阿姐的臉,歡欣之情溢於言表。總算,全員安全下山。
原本是想把這次的西巒大山當作我第20座百岳,可惜只差那麼一點點。
「差一點點也還是沒上去啊!」一位第一次爬山,卻因安全起見留在營地的女山友如此說。
「沒錯,我是沒上去;但西巒大山還是在這裡,我下次還是會再來造訪祂,犯不著拿自己和隊友的安全來賭ㄇㄟ…」
那位女山友點點頭,我望著遠方的西巒大山…下次再見囉~下次要挑個沒有下雨的好天氣,帶齊所有的裝備,找幾個健腳的山友一起造訪。單程十公里、垂直上升1500公尺的西巒大山,真是一點都不輕鬆啊!
「以後有什麼大山,像是白姑大山、西巒大山什麼的,打死我也不想去了!」來吉如是說。
「那南湖大山你已經去過了,為什麼下禮拜你還是要跟阿章上去?」
來吉歪著頭想一想:「因為南湖大山值得一去再去…」
自從今年三月加入這個登山隊之後,登山的心態改了很多。從以前把登頂當作第一目標,變成現在比較隨緣的態度。有時想想,平常工作已經那麼累了,幹嗎把爬山當成一個「拼死拼活」的活動?幾個認識的山友晚上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唱唱歌,瞎三話四天南地北的話家常,這感覺真的很不賴!禮拜六晚上,阿章帶頭唱著民歌與經典西洋老歌,阿姐與第一次參加的山友搏感情,來吉仗著那兩箱啤酒都是他出的,到處找人喝酒乾杯,阿治仍然發揮搞笑的功力,David太high了,竟然喝醉到連路都走不穩(喝醉第二天還能衝得那麼快,夭壽喔~非人哉!),而我…
「魔王!要抽煙滾到一邊去!」
阿姐一聲吆喝,我只能乖乖的縮到一旁…
酒酣耳熱之際,David說他已經和阿治約好,要再一起爬山20年。David,難道你想爬到70歲嗎?那時阿治也已經快60歲囉~阿姐50好幾的人爬起山來也是嚇嚇叫,「風火輪」人如其名。那我…再爬個30年吧~看看60歲的我能不能再背起重裝,朝著山林邁進…
回到了平地,看著被附滿污泥的裝備,細數著手腳大大小小的傷口,根本是「自虐」!但為何每次下山後,腦子裡想的還是爬山的事?攻頂已經不是目標,美麗的山景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到。我只是想在自己短暫的生涯裡留下一篇篇、一幅幅鮮明的回憶。就像阿章那晚唱的「浮生千山路」,那優美的旋律與動人的歌詞,到現在仍在我的腦海裡繚繞…
小溪春深處 萬千碧柳蔭 不記來時路 心托明月 誰家今夜扁舟子
長溝流月去 煙樹滿晴川 獨立人無語 驀然回首 紅塵猶有未歸人
春遲遲 燕子天涯 草萋萋 少年人老
水悠悠 繁華已過了 人間咫尺千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