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員:玉管處:吳和融〈觀光課課長〉、吳萬昌〈觀光課〉、陳智真〈企劃課〉、陳老師〈模範志工〉、林淵源〈超級巡山員,原語名「海鼠兒」,暱稱「熊爸爸」〉/閒雜人等:黃德雄〈民生報資深記者〉、伍元和〈伍元,古道老賊之一〉、林美涓〈水怪,上河地圖代表〉、李圓恩〈芭樂,梅峰農場解說員,上河聘請走路工兼紀錄〉、阿清〈原住民語名字「抹」〈台語發音〉經營「全家農場」,以草生地栽培法種植葡萄,歡迎上網訂購。晚餐挑夫兼廚師,為表哥,37歲〉、小金〈原住民語名字「勞翁」,晚餐挑夫兼廚師,表弟,27歲,女朋友已經排到上百號了。〉
如果有一場美麗,可以引起你的暈眩,那會是八通關古道東段。我總習慣一無所知的前往某處,然後帶著唯一屬於自身的印象回返,但這次回來,那條美麗深邃的道路所給予的感動,一次次深刻襲來,淹沒了我。慎重的翻閱起「八二粁一四五米」一書,許多感動震撼無法屏擋,狂捲而來。就讓我們一起用回憶再走一趟八通關古道東段吧!
居然萬分幸運能跟到這支隊伍,莫非是一把火已燃去了所有困頓,只留下幸運襄助。這支隊伍主要是玉管處對於十一月的八通關古道全段貫通典禮的一隻先行隊,另外上河也順帶前往定位某些闕漏的路段。他們大概從六月份即開始籌劃,奈何屢屢遭逢颱風、水患,居然就延到了八月中,而我剛好就有了假,可以前往。出發前最最擔心的是,颱風攪局下,會否又不能成行?爬山真的是靠緣分的。幸好,雖然曲折不斷,卻終究可以拋下一切,回到山裡。再從山裡出來,我真的可以全然忘卻火劫的註記嗎?下山後,頻頻忙亂,留下紀錄篇章的心緒也漸漸淡了。縱使心還留在山裡,慢慢的卻連自己也不甚確定。
050814 禮拜日 天氣晴
下了班,搭了同事巴紹的車下到埔里,打算搭七點半的豐榮客運到水里。當時才六點多,而最後一班車子居然是六點。這告訴我們,網路還是不可全然信賴。我蹲在馬路旁邊發怔,然後想了幾個應變方式試圖解套,售票的小姐卻屢屢對我搖頭。打了電話給水怪,坐陳老師車下來的她,要我坐到草屯,老師再繞過來接我。一個危機順利渡過,很謝謝熱心的志工老師。到了水里,先去吃了晚餐,然後上到宿舍,才剛參加完二鐵的水怪迅即躺平。五元和黃老師睡我們隔壁,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下,可以同五元再次爬山。喝了啤酒的我,端著猩紅微醺的雙頰,望著水里的夜景,那不斷跑著顏色的彩虹橋,思緒湧動。有許多事,你總是想著之後再做,而一把火,什麼「之後」都沒了。既而,我也不支睡去。
050815 禮拜一 天氣晴
行程:東埔─觀高山屋
早晨起來,發現甜根子草又開滿了濁水溪河床,離我當初和一群伙伴穿梭其間的日子,轉瞬已過了兩年。想到江仔給的褲子太大了,而後聯想到針線。想到之前特地從台北帶回了,打算縫補些什麼,然後被雜事絆著絆著,就什麼也別缝了。
這次身上的裝備,大部份是江仔給的,之外就是水怪相借。難得一次爬山,真的除了自己屬於自己,伴隨的一切都得重新建立情感,也是經驗!這個早晨很美,除了遠方的大卡車早已迫不及待的排成一長列,蓄勢待發,準備轟隆穿越這座早期繁盛風華已然消佚的小城。我攀上河堤,望著流水,望著款擺的甜根子草發怔。六點半,裝備上車,運到玉管處門口。Q給了我顆自家地上找來的百香果。這是收過最棒的行前禮物之一。七點十分,先前莫名積累的疲憊不安,現下也一併在晃動的車程中擺蕩,卻睡不著。
路上,五元指著一處山壁上方提醒我,那時我們曾一起繞過那裡。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也看不出來。只望見一處碎裂的所在,禿禿的,如果山也會流血,小溪一定都要變成紅色的了。路上飛塵昂揚,彷彿在往戰場前進。怎麼就有那麼多沙石車呢?在我沒注意到的,台灣某個角落,世界正在被沙石和工程崩解,同樣的,因為不知道,於是我們漠不關心。
在「和社」吃了早餐,我依稀記得,當初曾走過這裡,偷偷閉上了眼睛,想像著當一張開,轉頭,或許就可以瞧見當初的那群人,還緩緩的在路上走著。八點五十四分抵達東埔登山口,準備出發,記不清來過這裡幾次。他沒變,我卻變了。「抹」帶了自家好吃的葡萄分享,一顆顆晶瑩剔透。
出發了,十一個人魚貫而上,沒多久經過了愛玉小站,它也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味道。延途都是蕃茄園,羅列。農藥漫天地揮灑,在做著一幅慾望與殺伐之畫,經過的人,都匆匆掩鼻。第一個指示牌所在,有一岔路,通往他人果園,尋常的遊客老是走錯,以為是下山的路。哪裡是對的路,而哪裡又是錯的路呢?
十二點零五,「樂樂山屋」,進入往「觀高」前最後收訊處。如果你往山屋後頭繞去,還可以瞧見,儼然日治時期即種下的竹林衛護著疊石壘牆。我們在那短暫歇息,用了午餐。後頭的原住民部隊,逐漸抵達。其中兩位是負責我們晚餐的廚師兼挑夫。其餘的則是要幫我們開路的幾個朋友,他們都背得好大包好重,看見時,覺得心好疼,罪惡感浮泛,彷彿自己也是野蠻時代,那奴役他人的一個。我大概又想太多了,卻還是習慣自己的東西自己背,自己要走的路自己砍。不過事實是,此番行程,這般想法,大概半個月都走不完。
我不常接觸布農族朋友。卻輕易的喜歡上他們樂觀自然的態度,喜開玩笑的爽朗表情、笑聲,並不過度誇張的吹噓。還好,這幾天有他們相伴,添了幾多快樂。不過有一名先進來的原住民朋友,一直力勸我們不要直接通過前方的崩塌路段,形容的極其危險,但後來他們自己還是走那邊。同伴討論商量後,還是決定走崩塌路段,雖然高繞也只需多花上十分鐘,其實沒他說得那麼危險,只要小心即可。這樣類型的原住民,不知是他過度看輕平地人的登山技術,或是一種莫名的認定,但那樣的感受,卻是不太愉快的。
乙女瀑布所在處,水流湧大,秋海棠衛兵頭,沿途處處。過溪時穿雨鞋的我,腳還是不小心濕了。真丟人!這段路,就我印象得走上十四點五公里。幾次踢過她,通常都是匆匆下山,一小時三公里的奔疾,鮮少這般沉重緩慢的蝸行。試圖頻頻用眼神搜尋植物,才較不顯無聊。有些地方,你稱不上非常喜歡,卻無意識的,每年至少會親臨一次,一種難解的緣份。後半路程,只是盲目飛踢,雖然我明瞭這樣了無意義。途中和布農朋友幾番交會,有時會停下來閒聊,他們要我們垃圾如果要亂丟,那就放路旁,千萬別往下丟,不然他們還得爬下去撿。嘿,那些愛亂丟垃圾的人,聽見了嗎?五點四十三分,遇見了第一朵法國菊。繡線菊、白花香青等高山植物也在此一一現蹤,她們看起來總是開心。六點零八分,和水怪抵達觀高山屋,虎杖耀目,法國菊展顏。舊廁所只剩一扇門,新廁所蓋在左側。其他人三十六分到達,不過我們沒有先幫他們備好熱水,後來覺得很不好意思。
布農朋友已在中間空地煮起了晚餐,第一次,晚餐不用自己動手。五菜一湯羅列,飯好Q。住在工作站那間房,和智真、水怪同睡一間。有黑色的厚睡墊,還有棉被。而我還是較習慣睡自己的睡袋。外頭幾人還在閒聊,我心裡都在想著自己的事,擔心著只有七天假,一下山就得帶隊的自己會否無法順利出去?覺得自己變得冷漠,亦或不熟使然。話聲漸遠,入夢了。
050816 禮拜二 天氣晴
行程:觀高─八通關草原─中央金礦山屋
六點零一起床。太陽很大,而今天,好像比較有心情唱歌了。七點三十一分才出發,不太習慣這般靡爛的方式,但也不錯。回到觀高岔路口,想著如果文章也可以醃起來,開封後不知道是什麼味道?
經過清朝營盤址時,下背包,和五元等人下去探看。那夯土牆的跡痕,當你站得高高時,可以看出大致輪廓。但當近臨,有時候就得憑藉一些靈動慧黠了。荒草早已吞噬了高巍,讓你識不出,或曾。
十二點半,在八通關登山口用過午餐,智真一邊拆除著路標,之後的路就是我六年來未曾再踏上過的了。沿著總是平整筆直偶爾彎曲卻無損寬平的古道漫步,一聲聲的腳步迴盪,與心靈的冥想合拍。兩點二十四分,抵達今天的營點──「中央金礦山屋」。那是嚇了我一跳的簇新,和六年前印象完全兩異。之後的行程則將進入未知的驚喜。山屋主體為紅色建築,太陽能,洗手台,可住三十人。屋簷很窄,仿似國外山屋,但同伴說,台灣學國外總學不全,亦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照單全收的模仿,未全面考慮氣候環境,且不管是否適合台灣。這也是我們很多人忘記肯定自己,一俓模仿的盲點所在。
同行的布農朋友,今天一大早,就先我們出發,到達此處,清理著我們明天即將通過,已許久未有人跡的古道路段。坐在山屋前的桌子旁,捧著不遠溪畔取來的源水煮茶閒聊,遠遠的,可以看到對面山上,他們的身影,穿出樹端。忽然,踽踽行來一布農大哥,左小腿前端,汩汩滲出鮮血。大概箭竹叢密,山刀劈砍時,視線不佳而砍到自己。大家忙著替他消毒包紥,吳大哥和課長則忙著用衛星電話聯絡外界,而我只是沒用的在一旁拍照、遞東西。心裡又一邊覺得罪惡感浮泛──要不是為了幫我們清路,他也不會砍到自己的腳哪!而後來我再也沒見到他了。也許隔天即被接出山外。
今天的山屋住客,還有個日本人。但今天玉管處才取消封山,大家都覺得他是偷跑,奈何言語不通,也不知如何問起。只能用簡單的語彙了解他明天就要離開了。大家討論著,是否先前他的父親曾在此駐留,於是抱著怎番心情,來找尋什麼呢?
發現芭樂帶上山真的容易爛。中看不中用,才第二天就不行了。閒聊間,吳課長居然說我長了一副正經八百的臉。還是第一次有人這般形容我呢!晚上我們都睡上層,布農朋友佔據下層。我照例睡死,隔晨起來才聽大家說,晚上輪番起來上廁所時,星空耀眼。這是一覺到天明的人,注定得錯過的夜的饋贈。
050817 禮拜三 天氣晴
行程:中央金礦山屋─杜鵑營地─南營地─大水窟山屋
一早,就得過溪。山上溪水的冰澈,實非一般所能想像。浸在溪水裡的雙足,泛白、抖顫且幾乎抽筋,每個人都哀聲的通過這難得的冷度試煉。穿好鞋,繞上古道,路寬近兩尺的平坦,好美的延展。這是屢屢步在古道上,總會不意擁有的悸動。而很久沒人走過的路,會寂寞嗎?還是更自在點?
我們一直或東或南的腰繞,東峰、圓峰、北峰、北北峰隨俟在側,在歷史況味的陳釀裡,迴。所謂「唯一」,很多地方,妳從來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最後一次來?穿梭在山壁的陰陽面,一忽兒恍神,既而摔倒爬起,碰醒了些什麼嗎?而疼也彷彿沾上了點歷史碎屑。繞行古意,想著在現實生活裡,自己還有好多事可做,那麼下了山,就真的可以開始了嗎?不意在山壁發現一朵雙葉蘭。忙著拍照和驚嘆於她的氣質和沉靜。前頭的人已走了好遠,拍完照還沉浸在發現她的喜悅裡的我,卻一直往陡壁下切去。隱隱覺得不對勁,還未走遠,後頭跟上的「抹」和「小金」就喊了我:「妳要走去哪裡?」呼,於是山上少了個失蹤者。山上的路蘊藏的危機就是,怎麼樣明顯或不明顯的路都有人會錯認!這是登山者自己必須修行的課題。「抹」很愛說故事,其中他說了個「腳痛過溪」的故事。結合現實、他的想像加上一點點胡扯。卻為這段旅程添了許多回憶及笑聲。
沿路,我會拍照。但要是後頭吳大哥和陳老師追上了我,我就會匆忙拍完,溜走。
雖然他們一直叫我不要緊張,卻還是在意有人等待的不自在。這段腰繞平緩,但卻較目前一般主要步徑有著較長距離。其實走起來非常舒服,只是對於現下講究效率、速度的登山者而言,「慢」或許也已不知該如何享受起了。接到傳統往杜鵑營地的叉路口。穿出箭竹林,接上了稜線路,二葉松、杜鵑延途。
近十點,抵達杜鵑營地,一大片空地,只能憑藉想像,構築當時的景象。我逼迫自己走得更遠一點,超出既往停留,便不再移挪的範圍,果然有不同發見。在斜坡處找到一顆鹿頭骨,拾回平路,放在牠其餘的骨頭旁邊,這樣牠能安息嗎?
之後的路,台灣杜鵑、小蘗、刺柏雜混,用過午餐,一點多抵達南營地。它擁有約可搭十頂營帳的寬廣腹地,而日治時期,每個都是手工製成,獨一無二的玻璃罐碎屑滿地。混雜著鋁製罐頭,頂著滿身繡蝕。找到一些瓶罐,看到更多駁坎…..。我們坐在地上分享找來的罐子,喝茶閒聊。陳大哥則瞥見了一隻水鹿,在對面的山凹處狂奔,呼號。
續往大水窟山屋前進,小米草、碎雪草、山蘿蔔、一隻黃花展顏。抵達紅色主體建築大水窟山屋前,就望見了那一汪清淺,切下了池邊,繞著邊沿漫步,背著大背包的身影,被漸層水波蕩成一片片的,愜意非凡。到山屋裡放下裝備,裡頭也是兩層睡鋪。「抹」說要打牌賭公糧,大家一聽就都四散出去閒晃了。霧一陣陣來去,和五元爬上了路旁一處望上去感覺奇怪的木頭處,才發現是先前遺留的流籠頭。站在高處,可以看見現在立著紅牌子的駐在所遺址,以及隔著水池,對面略呈四方形,疑似清朝營盤址的所在。剩下的時間,我們就用輕緩的腳步在霧白的草原上,隨著薄霧來去,逡巡,歷史的迴蕩,悠然。晚餐後,各據一處,閒聊。聽到一項未曾聽過的觀念:「太為爬山者設想,反而不好。山上設施該越少越好,許多山友常常為遷就山屋而出事。」值得深思。
七點多睡,這幾天,都做著很怪的夢,有一個是以為自己房子又被燒掉了,其實是裡頭生滿了一堆小老鼠,許是半夜我因口渴坐起來喝水時,睡在右側邊緣的小金忽然也坐起,點亮了頭燈,在找著什麼。夢境大概是延伸這個畫面,早上他也告訴我,他在找老鼠。另一個夢境是,國小同學來梅峰玩,不知誰去世了,我完全不敢提起……。
050818 禮拜四 天氣晴 午後雨
行程:大水窟山屋─大水窟駐在所─米亞桑駐在所─馬沙布駐在所─沙沙拉比駐在所─托馬斯駐在所
晨起,端著早餐蹲在山屋外,佐著山景咀嚼。一早,就有兩個夥伴攀上了屋旁的小山頭頂端打電話,我直直的盯視著他們,想著連結外界的可能。前方大概一百公尺遠的所在,是那間昨晚許多人只剩幾步卻找不到,就在路旁解決了的廁所。它蹲在叢草的遮避後,只露出了頂尖的屋頂,好似是它在上廁所似的。據說之後的路徑螞蝗紛陳,吳大哥一早就把老婆大人送的歐護喷了滿身,拚命說著自己很香,榮登「最香的男人」。
最後我攀上了山頭,莫名的什麼卻阻止了撥通的想望。我只是望著遠方,捧著獨有心絮,閒步下行,準備出發。一路徐緩的往東繞行,二十分鐘後就抵達了有著頹倒的木製板屋,約一個排球場大場域的舊山屋遺址,有許多東西一直存在,但不知道的我們,仿然宣告了它的從不存在。一路空靈鳥音迴旋,陽光好暖好暖的照在背上。這段仍能撥電話,最後我還是用聲音敲擊了遙遠的想念。
路徑繞行,一段由北轉東後,顯得開闊、平整,維持極好。中間歇息時,聽著布農兄弟們分享帶隊經驗,才驚覺原住民對所謂“漢人”,也存有自己的觀察及好惡。在他們的言談笑語間,可以知悉某些判斷和警訊。這段路,「海鼠兒」先前已清過,不用再看著他負重、揮刀的背影,疾疾。鐵杉、箭竹延途,短箭竹爬覆了路徑,想遮蓋掩沒些什麼,或許徒勞。只要有人想起,記憶的一角鼓動尋訪,就有了出發的開始。
你說,山可以替人療傷;你說可以放空,我想,你說得對。延途秀姑巒山依侍,起伏的稜線是天空在這塊土地上做畫的跡痕,同時匯聚人類置身山林的感動,聚匯永恆。而我的歌聲迴蕩在山巔稜線,誰可以聽見?
爬山是要學習用不同角度看世界。
休息處的草生地,開始有第一隻螞蝗跳出迎接。遠遠的,同伴們指著彼端崩壁處為土葛駐在所所在,那我們之後將會走到的路,看起來好遠。藪鳥叫聲現蹤,好一股熟悉的陌生。經過米亞桑駐在所,位在路旁,得下了背包,拐進裡頭的一方荒蕪廣闊。總會猜想,是誰最後離開此處,有沒有回頭,不捨。
延途出現了許多肉穗野牡丹,穗花蛇菇。再經過了馬紗布駐在所,也在路旁,卻是得爬上去的高處。腹地較窄,有些樹倒下了,倚著駁坎,橫陳,認出了幾株櫻花樹,仿然是日本人駐留過的鐵證。
之後的路經過了一段咬人貓兼陡下,崩壁。等到接回原路時,智真發現褲子已不意勾破。大葉石櫟、台灣胡桃裝作沒事的看著。螞蝗在之後的路輪番進擊。
近中午抵達沙沙拉比駐在所,有部份鐵絲網完整,衛侍,彷彿從來不肯接受現在已經沒有敵人的事實,那麼,他們究竟還能挺立多久呢?吃過午餐,遠遠的聽見有一群人在鋸木頭的聲音,省了我們得攀越的氣力。這是這回行程遇見第一群其他的人。經過一紀念故花蓮港廳警手戰死紀念石碑,下起了一場騙人的雨,是他的想念嗎?
一點半,抵達托馬斯駐在所,布農語為「有熊之地」。托馬斯很大,大概上下各一個籃球場那麼平坦寬廣,我們接受了包商老闆娘的建議,決定今晚在此住下。於是忽然有個空檔可以停滯下來,沉澱,雨也很配合的在我們宣佈紮營後不久,才潸然淚下。難得的午后,穿越千年時空,五十年歷史風華,我們盡情沾染這股獨特情調,泡茶、閒聊,晚上圍著營火,燻著古意蒼然,松濤陣陣,擺蕩,在唱著一首沒有標題的哀傷曲子。八點多,睡去,白煙續斷燻染著不安穩夢境,依悉感覺,半夜有人貼心的起來攪拌營火,添加薪材,而這個夜,就這般被燃盡了。
050819 禮拜五 天氣晴
托馬斯駐在所─意西拉吊橋─意西拉駐在所─塔達芬駐在所─土葛駐在所─土葛崩壁─拉古拉斷橋高繞處─拉古拉駐在所─大分山屋
今天是最刺激精彩的一天,大概前幾天的單調、固定綿延,即是為了鋪陳今日的風起雲湧。有了前頭的循續漸進,才抵達了逐次開展的精采絕倫,沒有這般的搭配,體會不出其中的美好,這也是山想要教會我們的,任何事的安排都有其意義。
早晨醒來,睜著沒戴眼鏡的視界,模糊。只見一片蔭綠和天空的透白交錯,也算上是一種思緒嗎?原來我們跟世界的距離,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遠。花上幾天,就可以徹底遠離世界,沒人聯絡得上妳,妳也發不出任何及時訊息。坐在下平台,那曾佇立著許多大松樹,卻因作為停機坪而伐除,只餘根樁的寬廣空闊。阿清他們由衷的感嘆著昔日的美好,那是一種對於自然的真心喜愛。多少次,我們憑藉著合法之名行非法之事?浩瀚河水掩沒嘶吼的歌聲,誰會聽見?除了自己。聽不盡的松濤震擺耳際,迴盪,夢中都會再想起。
七點多出發,從今天開始螞蝗出沒的地點不斷變動著。昨天就是因為老板娘說托馬斯到意西拉螞蝗最多,加上意西拉營地沒有此處寬廣,於是才決定住下。不過早上的螞蝗倒是頗客氣,大概還沒上班吧!
延途不知名蕁麻類植物俯趴腳畔,跨過數條溪溝,的確是螞蝗會喜歡的環境。原來人也要進入山林許多許多天後,才能慢慢釋放在現實中累積過多的害羞和沉默,回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呼吸。溪水澎湃,許多事情都被沖走了。感覺有時文字也是一種矯情,他只敘述說得出來的某些東西,有些東西,他卻永遠無法形容描畫,那是「感動」。曾幾何時,我們才能再坐在澎湃溪流邊什麼都不用想,不用思索,不用顧慮,不用緊張,慢慢放鬆,哼著歌,最後連音符都哼不出來的,歸於靜默。不多久,又通過了一處戰死紀念碑,斑駁青苔攀覆,昭昭歷史。
路旁,鄰近或準備離開駐在所範圍,駁坎總是一路疊得古意盎然。早已預知自己埋沒的命途了吧?一路行來,我踏熄了幾番古意?這裡的赤楠顯得好粗,身上爬滿歲月的碎叨,連綿,密布。一生,你抬頭幾次?什麼裹覆了你,全部。吳大哥遇到螞蝗正在抓狂,一隙陽光射入,風起,雲未湧。一個美好的早晨,在路上,與穿梭路上的靈魂交臂,錯身光影。路旁矗立赤楊、紫珠、大葉石櫟……,樹育堅強與軟弱於一身。
九點,抵達意西拉吊橋。僅剩鐵線。讓自己別一直往下瞧,不然等輪到經過時,就要腿軟了。決定趁著懼怕還未強烈襲擊前,通過。默想,這許將是世界上最長的十分鐘。後來,花了四分鐘通過,聚精會神,小心謹慎,腳步跨得老大,於是,我跨過了歷史。近五十分鐘後,全員過完。十點出頭,經過花蓮港廳巡查仁木三十郎戰死之地,嘩嘩河水不止續斷鄉情。經過一南北向溪澗,濺水,鞋子又濕了。方向南,延砌牆而行,轉彎盡頭,是誰在嘆息?一路,我們行在人類的智慧和殘暴上。脖子,中了一隻阿蝗兄。踏過意西拉駐在所,又經一大崩塌地形,溪谷懸煉,極美。接回古道後,歇息間,發現了一隻爬得很慢的蛇,玩蛇中……。
近中午抵達塔達芬駐在所旁,大家在陽光下檢查螞蝗。塔達芬駐在所,必須步上一段崩塌階梯後,是約一半網球場大平台。上頭覆滿了嫩綠色的縮羽金星蕨,古意溢滿,廚房約在入口左側。用過午餐,一點抵達土葛駐在所。很漂亮的一個駐在所,有著長長的圍牆,仿然走在童年的午后,流連。時光顯然就暫停此處。風起,溪澗聲遠,夫復何求?那駁坎層層疊疊的石塊罅隙,可曾有個頑皮孩子,塞下了塊什麼?而我們走過後,誰轉身,回首,看。影子是否駐足,連流。金毛杜鵑不顧清冷,兀自燄紅,添了幾許鬧熱。
午後昏沈,旋即,土葛崩壁一連開展,聚精會神通過,倒是忘卻了飽足後的倦懶。第一段有鍊條可拉,但在大自然的巨力籠據之下,鐵鍊也似鼩螻。不知究可依憑多久?黃大哥說此段類早期父子斷崖,或可體驗先人通過父子斷崖之心顫。但小心即可。接著是第二段,越過一處高難度的上攀,以狗爬式驚險通過,要不是五元冒險推我一把,我現在該已渾身傷痕的在底下的溪床安眠了。在山上,很多時候都是性命交關的瞬間。而後面還有哦!兩點零二分過完最後一段崩壁,緊接著還有兩段鐵鍊,第二段鐵鍊後,則是一白色粗繩索,然後一切,破碎岩層,這難得的午后興奮劑,才算真正的告終了。
三個女生緊跟著熊爸爸一路狂奔,其他男生則遠遠被甩脫,熊爸爸一邊飛踢,一邊說著屬於他的熊故事。這裡,他放過陷阱;那裡,有溫泉,熊會去那;還有一次,他聽見熊爬了上來,於是躲在一處,算好熊即將經過,便探出頭,「哈」了一聲,結果熊連滾帶爬的逃走了;他還說,我們現在行走的路,晚上熊也會走……。
在熊爸爸說還離大分還剩下2.5K處歇息。有一股感動,會否僅僅是自以為是的覺得,在山上怎麼能一直走路走上好幾天,不停。
近三點接近拉古拉斷橋,那有工寮,同伴們翻弄著工人的食物,好奇著他們水從何來,而後認命的,高繞,誰叫橋還沒造好。二十五分鐘後,歷經涉溪、上攀、下降拉繩區才又接上平穩古道。四點,距離大分1.7處為拉古拉駐在所,頗完整,循著四十八階梯拾級而下,蟬鳴聲鬧,並不寂寞吧。而人插手過的東西,總隱約透著一股秩序,你於是知道,那並不完全屬於自然。
四點五十一分,到了!傳說中如雷貫耳的大分山屋,地址「清水101-7號」──可以寄信給「海鼠兒」,不過他得自己送信。閒晃,吃零食,這裡有種芭樂樹,不過還沒熟。今天太充實刺激了,走到後來幾乎沒了氣力說話。此處分成好幾層,好寬廣,當初有多少人呀!有太陽能熱水,還有浴室,可洗澡、上廁所,真奢侈。難得爬山可以半途沖個澡,洗去一身憊疲,卻洗不去旅人的心。喝了酒,吃了蜜南瓜。忘記幾點自己就找了位子睡死了。舖位是ㄩ字型的。我們睡上舖,忘了關窗,夜風滲進了夢裡。
050820 禮拜六 天氣晴午後豪雨
行程:大分山屋─莫庫拉駐在所─多美麗駐在所─抱崖山屋
五點三十二分起床,要出到現實還有39.7K,水怪開玩笑說當馬拉松跑,半天就出去了。七點準備出發,熊寶寶則陷入棋局激戰,難分難捨。經大分吊橋,好美,淵遠流長,課長說一座吊橋幾近於一千萬,喔,吊橋未完成前,路徑的確難走,這一路行來,過足了走吊橋癮,怕踏越以億計的數額吧!還輕步跨過了幾多汗水?雲在漂動,燕子失措翻飛,行走間忽起感嘆,如果你未曾漫步大山大水的壯闊,即無從體會何謂渺小的幽微。山嵐停在腰際,像她剛呼出的一口氣。走路變得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而我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償還嗎?一路,胡桃樹、生根卷柏、水冬瓜、伏石蕨、紫珠、紫金牛紛呈……。你有試著看懂她們的表情嗎?
越過莫窟拉駐在所遺址,緩上,白耳畫眉聲聲喚。今天最辛苦的行程,該是有一段近八百公尺的高繞。果然很陡,陡到把水都喝光了,汗水一直流,只好一直唱歌來轉移注意力,當幾個人合生高歌,仿然連山也唱和了起來,偶爾一陣文風襲來,一陣葉子唏囌響動,這就是你爬山經歷的痛苦中無以取代的快樂部份。好不容易在十點半到達鞍部,在綠蔭的罩籠下歇息,發現一旁的樹種都是黃杉。小金說上次帶楊國楨老師來採集,提到這裡是一片黃杉較密集的分布處。下方,則有一處水漥,那裡有人架設了自動照相機,據聞常常有水鹿會來喝水。之後沿著溪溝緩下,經過一段芒草路,難以想像如果最近沒有人幫我們清過,將是難走到什麼程度?再度經過一紀念石碑,這一路上,除了我們,除了熊,還有多少靈魂在其上漫步、錯身?而靈魂提不起某些什麼,人放不下某些什麼,我們各有各的修練必須進行。
中午,在多美麗駐在所用午餐,她有著最高、最壯觀的疊石牆,真是名符其實的多美麗!之後延途開始踏過一些綠顏色的鐵梯、鐵棧橋,可以發現工程試圖融入自然的用心。半路,林大哥則和遇上的工人又折回瓦拉米,人聚人散,如此自然。兩點多,經過通往新康山的登山口,不知何年月才有機會上新康去看看呢?
這一段蝗如雨下,陳老師他們都尊稱「阿蝗兄」,所以又有傳言「從大分到抱崖螞蝗最多」,事實是,都很多。大家行走間不斷停下剝除跳上褲子、衣服、手臂、脖子、背包等處的螞蝗大軍,還好曾在福山工作的訓鍊之下,我用「揉捏彈指法」幫課長和水怪、吳大哥等人解決了許多隻螞蝗,怪的是,體溫不低的我卻幾乎沒被咬,得感謝先頭部隊嗎?於是課長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他大概覺得走快一點,螞蝗就攀附不上了吧?最後我有了彈射將近三十隻的豐碩收獲。途中還遇上一群聚集芒草叢的煤山雀,相視,都將是彼此的最末一眼,自此天涯。
過一南北向溪溝時,停下來等待後頭部隊。其他人無聊的玩起螞蝗來了,在大自然裡,很多東西都變得可以玩很久。或許因為簡單,於是含蘊深遠。而現實,複雜,相較之下,益顯淺薄。
三點十一分,過了抱崖橋,即抵達海拔一千七百公尺的抱崖山屋,我喜歡這名字,其實一路的名字都喜歡,因為他們滿富詩意。無電,感覺陰濕,布農兄弟還說晚上熊會來敲門呢!雨卻有感應似的,在我們抵達山屋不久,即滂沱而落,她一定是憋夠久了。眾人泡茶閒聊,水怪自告奮勇要負責用臉盆煮飯,於是我被拖下水,必須煮菜。這是首次登山好命到彷彿大小姐般,不用自己背晚餐,紮了營後,就等著吃飯就好了。卻又隱約感到不安。剛好有了機會半玩耍似的幫忙準備晚餐,也是,在許多天後,才漸漸和大、小熊等人熟稔,沒想到竟要等到這旅程都將近結束的時日,我才能慢慢釋放相信和親近,而一切也玩笑似的,即將告終。
當天色暗下來時,山彷彿變得更沉默了,自顧深沉。於是妳會望著那更加神秘的稜線,納悶著其間的曲折深遠。七點躺平,卻是八點多才睡著,晚上雨勢狂驟,睡不著的輾轉,擔心著會否如課長所言,之後要過的一條溪,將因此暴漲,那麼我明天是否能順利回歸文明?
050821 禮拜日 天氣晴
行程:抱崖山屋〈地址:清水101-6號卓溪鄉卓清村10鄰郵982〉─十里駐在所─卡里卡斯駐在所─瓦拉米駐在所─文明世界
五點三十五分起床,六點五十分出發。沿途縮羽金星蕨鋪道,沒多久即經「故花蓮港廳巡察圖師八藏/何合正一戰死之地」石碑,於大正十年三月二十三日戰死。揣磨著他們戰死異鄉的心緒,著眼深望碑文,如果我能看見那晶體靈魂,會否被他們的徘徊牽引,我將讀得懂他們眼神中的想望嗎?五元說他昨晚夢見自己已經回到家陪兒子、女兒玩耍,而我忘了自己昨夜的夢……。
不小心聽見同伴說,大、小熊早上出發前,都有補充維骨力和維他命,心裡升起一股不捨。他們稟承著先人負重行走山際的豪情,卻不得不面對失去健康的恐懼。大熊嚷著過個幾年他要退休,真的退得了嗎?走山是會上癮的。
路徑中兩旁都是散落的胡桃,儼然秋天的信號彈,滿地;蛇根草旁侍。風起,有時候,一趟旅程,只是在等一陣風。暢心沁涼,好不樂意。
七點半,通過那條令我昨晚擔心的睡不著覺的石洞溪,水並未暴升,輕易都踏過了。溪上有白色三股繩索拉的渡河裝備,吳大哥用其示範渡河。課長說這是之前工務課想出來的設計,不過水太大的話,還是無法順利通過。到此,有股「台灣走路工」的感慨,大家隨意翻撿著大理石,未幾,又開始了走路的生涯。路過「石洞駐在所」,苔蘚爬滿樹身,試圖遮蔽忘卻逝去,卻清晰異常的浮凸史痕。款冬,水麻,偃伏路旁。路徑難、易行交錯,邊走邊看山,邊走邊拔螞蝗,有人還無聊到用樟腦油凌虐螞蝗。跨過「十里駐在所」、「六號停機坪」,爬上一個斜坡後,上頭極其平坦,滿布芒草張牙舞爪,蟬嘶吼得有些沙啞。發現一路上頌唸著植物名,許也算上一種向「原住民」打招呼的方式。某段路特別平坦好走,路徑下方是一片格外寬廣延伸的河階地,同伴說這裡的日本警察特別幸福,有個好大的運動場。當時的他們,會因此覺得幸福嗎?我們總是對自己的幸福視而不見。忽見鳶尾花探頭,訝喜不已。
「卡里卡斯駐在所」,可由路旁斜坡跺上,業已崩塌,徒留名字,註記,過往的存在。空氣中浮蕩著的氣味,隱約叫人嗅出,秋天正在拔著夏天僅剩的幾根頭髮,催促。雨昨夜都哭完了,換了一片藍天白雲燦爛,月桃垂首,聆聽風的指點。
逐漸接近了人造柳衫林,蓪草現蹤,人一起走動的聲音,是在給山鼓掌吧?遠望,今天山嵐給山圍了條別致圍巾。一點零四抵達瓦拉米山屋,很可愛的小木屋造型,旁有兼附浴室的廁所。而我連進木屋裡頭細看都來不及的,便決定和五元繼續走十三點六公里出去。我必須回去上班,而他則想念家人。水怪本來也要相陪,最後被我們勸退。揮別相伴數天的夥伴,繼而我和五元便展開一小時五公里的飛踢,走得滿身大汗,憊疲不堪,不禁升起感慨「有些路,是不是就是沒有慢慢走的命?」
越過「瓦拉米吊橋」、「黃麻吊橋〈五元說以前這裡很多水鹿〉」、「喀西帕南紀念碑」、「黃麻駐在所」……,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由蠻荒歸來」的豪壯感。休息間,不時有猴群恫嚇,還有許多動物出沒,僅管我只瞥見藍馥鷳的屁股,但直覺這段路是屬於動物的天堂。五元邊走邊預告著:「妳將要走出妳手上的地圖了。」走出地圖!好浪漫的感覺。不過慢慢的,我倆就放慢了腳步,累了,也是不捨這般漫不經心的將這條美麗路徑踢完。在繞過黃麻大溪谷,望得見瓦拉米的對岸轉彎所在,五元朝著瓦拉米方向大聲呼喊,同伴們聽得見那迴響的震顫嗎?
途中五元跟我分享,很多圈子其實都很小,很多事別人其實也可以做好,只是他們卻不一定能有機會做。真是值得細想的雋語。四點二十分,我倆從路旁岔路上探,到達「佳心」的涼亭展望台,遠眺卓溪山和海岸山脈,旁有廁所。五元說有舉辦過慢跑跑到佳心後折返的活動,可見之後的路都將不錯。再跨越了「山風瀑布」、「山風二號橋」、「山風一號橋」,每一座吊橋都是我很喜歡的清麗。延途撥打吳大哥所留電話號碼,試圖聯絡南安站車輛,屢屢失敗。只好等出到登山口再聯絡了。
五點三十八分,登山口。望著手錶上顯示的數字,我顯得迷惑,覺得,這時間,是早已注定了的。貼心的吳大哥早已用衛星電話,幫我們聯絡了車輛,於是,才步出荒蠻,就看見了許久未曾想起的車子。只是原來,「文明」可以很近也可以很遠。而,結束是下一段旅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