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山裡的故事

玉山群峰


玉山群峰的DAY 0

第一次去到台灣最高聖殿玉山,是萬里山社辦理第二次高山會師活動-玉山會師,那是民國68年3月底的事了,當年我跟建築系的學弟李金生帶領玉山十一峰隊一行八人,行程最長最久,所以是最早出發的隊伍。第一晚住東埔山莊古老板那兒,隔天坐大型材車沿沙里仙溪林道到塔塔加鞍部,下車後一路走到前峰登山口,輕裝上下前鋒,是日艷陽高照,大家都被曬暈了,當晚住鐵皮屋式的排雲山莊。隔日去西峰主峰東峰後轉圓峰營地,也是毒辣辣的大太陽。再一天去南玉山回程時,天氣已劇烈變化,颳起了大風,雲霧瀰漫天地,不辨方向,寬稜線上看不出東小南山的走向,折騰了好久,雲霧乍開的一瞬間被我瞄到了山頭,才順利登頂後轉往南峰並回到圓峰營地。我還有餘力趁夜色陪張文燦摸黑下到排雲山莊去見他的心上人,排雲山莊人聲鼎沸,盡是萬里主峰隊的隊員,紅男綠女,比菜市場還熱鬧,心上人是見到了,我又陪他哀怨地回到營地,點起了熊熊營火,特別為他連續唱了兩個小時悲情的歌,一直鬧到很晚才入睡。半夜時我被外帳奇特刷刷的聲音驚醒,睡眼惺忪的望外看,一片銀色世界,原來是下雪了,寒風刺骨,我趕緊縮了回去,管他的,天亮再說。天微曦時我又往外一看,不得了了!昨夜我們丟在外頭的全部裝備都被皓皓白雪給蓋住了,我驚覺的衝出帳外,對著另一營帳死命地大喊,阿金!下大雪了,趕快收拾東西撤退!我則拿起了唯一的冰斧,把我的拖鞋碗筷等等挖出來,還好,雪是停了,但積雪約三十公分厚,全隊踏雪回到排雲山莊,主峰隊還在,但已決定要撤退,那晚退回到塔塔加鞍部的一處工寮。再一天沿著登山小徑在竟日寒雨中連走帶滑帶摔,一身髒臭、狼狽不堪的回到東埔山莊。回到逢甲的一星期中,我忙著摳我臉上不知是曬傷還是凍傷臉皮,摳到最後,只剩鼻頭像小丑般一團的烏黑,也許那是油水最多的地方,所以最難脫胎換皮是也,這是我對當年玉山群峰奇特的經驗。

 

今年103年山社517五十周年慶時,聽聞在校生計畫暑期去南二段,被我說服改去北三能高安東軍,這才算第一次跟另一百岳名將學弟蔡榮煌一起縱走,下山後聽聞他要參加外面登山營利團體去玉山群峰,但抽籤一直沒抽到,十幾年前我曾參加過幾次這種團體的登山活動,印象奇差無比,所以力勸他不要參加,後來我建議他乾脆我們兩個自己去好了,經過他的同意,一個月前我在玉管處網站提出申請,避開人最多的排雲山莊,每晚都住圓峰營地或山屋,沒想到一抽就中籤,兩人歡天喜地的開始籌備,就在出發前半個月,我爬郊山訓練腳力,南台灣的艷陽讓我大汗淋漓,我在半山腰的土雞城簡陋淋浴間用冰涼山泉水沖澡換衣服,又連喝了兩瓶冰啤酒,下山後竟然咳嗽了近一星期,最後不得不去看西醫挨了一針,各喝一瓶咳嗽藥水及枇杷膏,跡象似乎是好了,沒想到同伴蔡榮煌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在咳嗽感冒,他也不得不去看醫生才略為好轉,8月31日DAY 0,我採買了最後的食材生魚片及羊肉爐,頂著中午34度的高溫,開著我納智傑休旅車快樂的出發了。

在南二高中埔交流道接了蔡榮煌,他由老婆大人親送押送,還好不是經濟要犯,只是一個腳癢的老OB罷了,但台18線往阿里山公路的跑馬燈卻出現約77K處坍方,預定今天下午五點搶通,我心中不免滴咕,都要熱到中暑了,哪來天雨坍方?尤其是阿里山是台灣金雞母,陸客必經之地,怎可能讓它中斷?所以那就騎驢子看唱本-走著瞧。

邊開邊聊,老友的話題總是不嫌多,只是我不知在哪看到第二個公路跑馬燈,說阿里山公路77K預定今天下午三點搶通,所以台18線上我們看到一堆遊覽車大小車輛下來,還快樂的認為道路一定是搶通了,所以才有那麼多車輛能下山,在石卓附近的加油站做了最後一次加油,問起了最近天氣及路況,加油員說每天午後都有雷陣雨,台18線要明天下午五點才開放,啥?!不是今天會通車嗎?他笑著指著附近的跑馬燈,上面確實是這樣寫著,怎同一條道路會有三中不同資訊呢?我們滿臉狐疑的繼續開車前進,停在最後一家7-11買明天的午餐,我順便買罐小麥汁解饞,看到對面一家門口綁著一隻柴犬,我笑著對蔡榮煌講說,你看,柴犬就是要綁著,否則牠一轉眼就不見了,我家林小虎就是最好例子,我家花園圈圍的如鐵桶似的,牠仍能輕易的脫逃,可牠比林小虎幸福多了,南臺灣艷陽高照,人躲在客廳都熱到受不了,更何況每天在戶外還要穿著厚重的皮衣的牠,這裡氣溫不到二十度,真涼快,當然涼快的還有我,我把車窗打開,邊開車邊喝冰涼的小麥汁。

突然間路上兩個工人示意要我們停車,一問之下說前面路斷了,不能再前進要回頭,我跟蔡榮煌面面相覷,真的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我們一再的請託,說我們不是觀光客,要去爬玉山,一定要進去,魯了很久,其中一個工人慈悲心大發,同意讓我們進去,還說自己到裡面去看看,我們大喜過望的繼續前進,也聊到以前我登山遇到道路坍方的種種,車過一個小村落後,真的路被封死了,不准進入了。這回完了,我是退休人員,可以再這多等一天,但蔡榮煌是公司負責人,哪能像我這般逍遙?無奈之下兩人都下車,再問問附近的居民,有人說有一條小路可以繞過省道坍塌點,但路很小很陡峭很危險,我在原住民鄉公所上班二十年,做的又是土木工程,什麼路沒見過,而且我的車是2300cc渦輪增壓,雖不是四輪傳動,但自恃可以應付路況,所以藝高膽大的右轉山路下山,山不轉人轉的去試運氣了。

右轉車下沒多久,果然遇到幾輛福斯小巴已等在那邊,一問之下是當地人開的接駁車,運匠說這條水泥路很窄!很陡又急彎,轉彎處有落葉會讓車子打滑,要先等上面的車子下來再換我們上去,而且會讓我的車先走,聽完我的心情篤定了些,沒多久我車後停了一輛轎車,是要去阿里山的普通旅客,我問司機說你確定你的車上得去嗎?他未置可否的說可以,約十分鐘後,果然下來了一批車子,當地人用手機連繫後說我可以上山了,而且交代只要遇到叉路就左轉,我加足馬力衝了上去,一開始還好,但經過幾個急彎後我被迫在一處陡坡停了車,不停也不行,因為正前面一輛小貨車在上頭一處髮夾彎卡住了,啥!怎會這樣?不是說沒車子下來了嗎?怎變成了個大烏龍,危機還沒解除,我必須要安全的倒車到下方急彎處,還要停到有足夠空間讓上面的車子先下來,蔡榮煌下車幫我指揮,還好我技術本位完成了這艱困的任務,上方下來一群人,吆喝著要把卡著的小貨車推回去,讓它完成急彎動作,推了又推,也終於成功了,又連續下來了十幾輛車,我真的是哭笑不得,真所謂狹路相逢是也。上陡坡車子必須有足夠的衝力才行,但問題是髮夾彎無法一次彎過去,停車再倒車時動力已全失,加上路面樹葉打滑,坡越來越陡,彎越來越急,我內心暗中叫苦不迭,千千萬萬要衝上去啊!我聞到了我的車子輪胎打滑的燒焦味,車子如龜速般的慢慢往上前進,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上去! 上去!路況越上去越糟糕,我繃緊了每條神經,渾身解數,怎都還沒登山,就遇上如此棘手陣仗,寒毛直豎的一直拼命開車往上衝,吉人天相真的被我衝上了省道,上頭也有一堆車子等著要從這條小路下去,我邊開車邊懷疑,我後頭那輛轎車上得來嗎?(後來證實那輛車也卡住了)另外路斷了,玉山還會是像平常般的人滿為患嗎?

路過了阿里山遊樂區大門,果然門可羅雀,整條省道幾乎就只剩我們,可以依預定行程於天黑前趕到塔塔加停車場,心情又歡欣起來,半小時候來到目的地,見到一台接客的小巴司機,剛要警告他前方路斷了,反而聽他咒罵了起來,原來他的客人十幾人下山後預定於停車場附近的東埔山莊用晚餐,餐都訂好了,但問題是莊主醉倒了沒人煮飯,難怪他氣急敗壞。我倆停好車輛旁邊放上桌椅,從小冰箱裡取出生魚片跟羊肉爐,再擺上一瓶蔡榮煌完成百岳慶功宴時沒喝到的皇家禮炮21年威士忌,開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聲講話豪放如當年的氛圍,順便壓壓今天的驚魂記,見到一位年輕女性看似便衣的公務員,又牽著一隻柴犬,後頭一隻大黑土狗自動跟隨在後頭,就是我家淘氣頑皮林小虎跟林黑皮的寫照,我開始想念起牠們,酒酣耳熱之際,醉眼乍見銀河在無垠的宇宙中,無限歡喜,無限感慨,我舞我凌亂,我舞我徘徊,非也,是自己喝醉了,明天四點要出發,趕緊收拾東西兩人窩進我座椅放平的休旅車,結束今天奇特的旅程。

 

玉山群峰的DAY 1      9月1日

塔塔加停車場-塔塔加鞍部-排雲山莊-三叉路-圓峰營地

為了儘量避開夏日午後雷陣雨的襲擊,我建議每日早上四點出發,如此反推時間,我們每天都要半夜兩點多起來開始準備,而且我倆都是五六十歲的老傢伙了,前年重裝去雪山西稜受了腰傷一整年的陰霾仍未消去,所以每餐主食我都改成慈濟的香積飯跟泡麵,連高麗菜都買脫水的以減輕重量,星空下我仍宿醉腳步有些踉蹌,但仍快樂奔忙著,把粉絲丟進昨晚的羊肉湯裡,就是今天的早餐。要關閉車門前我再三看了看,車燈有沒熄滅,有否嘴饞的小動物溜進車裡等等,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我都在以前登山時發生過,我寫的文章都有提及,然後趁夜色,傳下萬里的將軍令,出發!原本我們可以等到六點坐接駁車到登山口,就可以少走一小時的山路,但一個小時之差,天曉得午後雨何時會下,蔡榮煌三十年沒來過,我十二年前來過,所以我成了當然嚮導走在前頭,路過警察小隊的欄柵,好命的大人們還在睡覺,從右邊的縫隙穿過,連申請的入山證都沒遞送,繼續帶頭燈前進,中途路過著名地標大鐵杉,但烏七八黑的無法拍照,依稀彷彿的只能看著高大樹影心領神會。

突然後頭的蔡榮煌抱怨了,阿囍啊!怎麼你吐出來的空氣,都還有濃濃酒味,誰叫你不跟我搶酒喝,喝一樣多不就臭味相投嗎?哈哈!十幾年前我帶友人晚上住南橫的進徑橋附近,準備隔日單攻關山,那晚一大瓶月桂冠1800cc清酒,被我喝去三分之二,也是被抱怨我登山時渾身酒氣,但仍然九小時內輕裝走完關山來回,沒想到舊事重演,那就一左一右吧,我也不想玷汙這高山靈秀之氣。

果然一小時後來到塔塔加鞍部登山口,微曦中附近山巒已映入眼簾,郡大山、無雙山等百岳名山並起,但糾結在一起不好辨認,反而是玉山北峰北北峰雙峰高聳天際,想不去看到它們都不行,不能免俗的在塔塔加登山口拍幾張照,聊表到此一遊。踏上往排雲山莊的登山小徑,才算是正式踏上征途,人們都說近鄉情怯,但如果進入三十年前百岳故友懷抱中呢?這就是我二度百岳好玩之處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感覺就宛如他鄉遇故知,古人說的人生三大樂事是也,我的故知,是傲立亙古的山嶽罷了。行程要先爬升八百公尺高八點五公里距離到排雲山莊,我邊走邊停下來等後頭氣喘吁吁的夥伴也邊瞄後頭有沒登山客跟上來,藍天白雲下,我好奇雨會何時下,會下山上山多少人?一連串的疑惑待解。只是後面的同學!你是按怎?就算我有偷吃紅景天中藥,停下來等你,我只要深呼吸幾口氣,就能氣定神閒的顧目四盼,你都停下來多久了,還口鼻並用的拼命喘氣?又不是爬到八千公尺高,吸不到氧氣,幹嘛喘個不停!我內心一直著嘀咕著。

路上左側與山壁接壤處有半埋一條粗大佈滿小孔的塑膠管,我猜也知道那是要洩水用,但把這現代化人工東西強塞在大自然中,實在是突兀可笑,而且浪費公帑,這條管線從登山口一直埋到白木林休憩亭的生態廁所,將近五公里長,哪門子生態工法,效果全無,還要花去多少民脂民膏,公門哪!造功德很大,造罪業也是無量無邊。後頭的公司大老闆邊喘氣邊說話了,上頭一定有個石化工業區,我唯唯諾諾的說是,難不成夏日登玉山除了要注意雷擊,還要擔心氣爆不成?走著走著,突然肚子開始咕魯咕魯叫了,慘了!吃壞肚子了,趕到路旁一間生態廁所解放,夥伴笑著說一定是吃生魚片加羊肉爐的結果,那你怎不會拉?戲謔中到了路上第一個地標就是孟祿亭。

此亭跟我68年到訪時造型完全沒變,只是多了一個解釋牌,是紀念一位美籍的罹難登山友而建,時光的嬗遞,不變的景物,我除了變得老態以外,登山時強韌的意志力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遞減改變嗎?稍事休息後續行,來到前峰的登山口,我好奇的東張西望,以前滿山遍野的白木林,現在只剩零落的幾棵,真有些傷感。突然我驚覺後頭有一位山友趕到,原來是高醫的在校高材生,他說後頭還有三位隊友,也是預定今天跟我們住圓峰山屋的,剛開始我感覺他有意跟我們走在一起,但我們平常心走,速度不快所以我示意他先走,果然一陣風似的就在前頭不見了,我跟蔡榮煌都不由得嘆曰,年輕真好!其實年輕時我們更不惶多讓的笑傲山林。

因海拔不高,沒啥山景可拍,我就拍起孤木巨石古松起來,境緣無好醜,好醜在人心,站在一大塊巨石上拍騷包照片,背景是南台首嶽關山,我發現巨石上淺凹處有積些雨水,就學四腳動物—趴著飲啜著,這一喝似乎是成了加重我拉五天肚子的禍根,因為蔡榮煌從頭到尾都跟我吃一樣東西,但他都沒事,唯一兩人共同的,就是先後咳嗽起來,還咳到此呼彼應,真慘!只要一停下來休息,就開始先後咳嗽,蔡榮煌不只忙著喘氣還要忙著咳嗽,真不好受吧!

突然我聽聞到前方有人聲,哈!終於有人下山了,我急著問他們這幾天午後天氣情形,說昨天午後玉山頂下了一小時冰雹,整山都變成西米露,我有金鐘罩護體-一把折疊傘,怕啥!來到白木林休憩亭,高醫的山友早等在路邊但不上去,我倆則是逐級而上,在亭子裡休息並吃午餐。此處展望不錯,玉山極巔似張牙舞爪昂首的龍頭要飛天而去,目視下我都可以看到登頂的人們,又走上來兩位年輕男女山友,我趨前要問他們是爬哪的隊伍(意思是玉山群有沒人下來,越多人下來對我們越有利),哪知回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原來是不會講中文的日本人,搞了飛機,下山的人越來越多,擠滿了諾大的空間跟座椅,七嘴八舌的很熱鬧,我跟蔡榮煌只好忙著收東西,繼續往排雲山莊推進。

一路上我詫異著怎都沒見到高醫山友所說的隊員,反而追上來了三個輕裝的年輕人,一看就知道只是單攻主峰而已,一番追逐,我們又超越了他們三個,但我的肚子又攪了起來,這下糟了,人來人往的山路,到哪蹲去,我被迫向左硬切上一條大亂石溝躲起來解放,結束要下到正路時半途石堆中看到一個奇特的東西,定睛一看,啥!是個五吋的智慧型手機,還支援4G,我沒無線上網,這東西我不管用,一看是三星品牌,更是火大,從來我對韓國人及物品都沒好感,剛好三個年輕人趕到,不管願不願意我就塞給他們去處理。

力氣慢慢衰竭,好不容易過了大峭壁,該來的就要來了,天地間開始風起雲湧,遮天蔽日,最令人驚心的,是不斷震耳欲聾的雷聲,霹靂的乍響,聽聞者莫不魂飛膽顫,我們拼命趕路,終於見到了救星,排雲山莊就在眼前。才一個箭步躲進山莊側邊的透天樓梯間,真幸運,雨就開始紛飛而下,一個平地的管理員一見到我們就伸手要收入園證,而且交代下山時還要再交一次,以確定平安下山。高醫的仍焦急的詢問他的隊友,後來乾脆自己下山去找人,沒多久終於見到了他的隊友,兩女一男,都背著比我們龐大的背包,但下去找人的幫忙隊友揹背包,反而在後頭抽筋了上不來,管理員收了他們的入園證一邊說你們不會打背包,難怪爬不上來,我一看是背包嚴重後仰了,招呼他們休息喝熱奶茶,相逢自是有緣,都是要去圓峰山屋,大家決定一起走有伴。

排雲山莊經過徹底整修,已算是五星級的,但我沒興趣看,連門廳都沒進去,再出發時,雨竟然停了,不用穿雨衣褲,今天真是幸運日,管理員說今天下的雨最小時間最短暫,我有預感我們會平安順利的完成群峰行程,兩人變成六人結伴出發,路面變得崎嶇難行,來到主南岔路口,已是下午兩點半,已有一隊約八人中年隊伍在那休息吃東西,他們也是去玉山群峰,今天行程去主峰東峰北峰,跟我的計劃一樣,現在要回圓峰山屋,我們急忙追問住了幾人及這幾天天候狀況,因為我們的入園證,今晚是只能紮營不能住山屋的,他們隊伍有一名中年男性老外,反而用中文流利的回答我們,真是讓我啼笑皆非。

在等重裝的高醫隊伍時,友隊已開拔,等我們全員到齊時,他們已走到一半路途的雨量計了,速度還真快,我想起了高醫後仰的大背包,幫他們調整好,我也確定他們的東西塞的不夠札實,所以重心偏高而背的辛苦,前幾個月去的能高安東軍,萬里的在校生也是犯同樣毛病,這些技巧都需要時間教導與學習的。往上途中我又發現高醫的美女隊員登山杖手勢拿的不對,用法也不對,只好邊走邊雞婆的示範,希望別嫌我這老頭太囉嗦了,翻越了稜線下到營地,只紮一頂營帳,我要蔡榮煌去山屋打公關喬喬看能否擠進我們兩個,他高興的回來答說可以,我喜出望外的往山屋走,山屋的標準是住十五人,友隊說我倆可以住右邊最角落處,等我弄好裝備才發覺床位上方寫著公務專用,也就是管理員的位置,管理員昨天剛下山去,難怪沒人跟我們搶。

此時雨又下了起來,我們今天走了近十一個小時,竟然都沒淋到雨,豈非托天之大幸,友隊中還有一人是逢甲校友,自是格外親切,但他在校時沒登山,是退休後才開始爬百岳的,我拿出了萬里山社五十周年慶紀念社旗,他歡天喜地拿去拍照留念。我的肚子又開始不舒服,原以為要去打野地,大家都說往前有一個人工挖掘的天然廁所,景色超棒,然後彼此曖昧的笑了起來,此廁所的情景,且待我下回分解,但還有一個年輕人沒回山屋,他是獨自去鹿山的,天色漸晚,友隊有人好心的一直在外面張望盼他早些歸來,終於有人大叫,回來了,等他回到山屋,受到大家英雄式的歡迎,登山的人有的是四海之內皆兄弟的溫情,不是嗎?

 

玉山群峰的DAY 2      9月2日

圓峰營地-三叉峰岔路口-東小南山-三叉峰岔路口-南玉山-三叉峰岔路口-圓峰營地

成功推進到圓峰山屋,我們將以此為根據地做放射性的行走玉山群峰九個百岳,昨夜熱鬧滾滾,友隊已登完群峰準備下山,可能是連日行走累翻了所以早早入睡,高醫四個俊男美女初來乍到,興奮的吃吃喝喝忙個不停,其中一位美女把她的保暖衣放在上來的路上忘了拿了,我因借用蔡榮煌的輕量羽絨衣,所以就把陪我征戰十幾年的保暖衣借給她,他們預定要往主北推進,年輕的獨行俠要去南玉山來回後趕下山,我們則是計畫先往東小南山再折回去南玉山,以節省去鹿山來回的時間,各有各的盤算,但昨晚我跟蔡榮煌仍咳個不停,即使我吃了征露丸仍腹鳴如鼓,被迫半夜又出去蹲今天的第五次,原來這露天的人工廁所,是志工辛苦一鏟一鏟挖出來的,深及長約90公分,寬約45公分,旁邊還有一大桶玉山香青的乾樹葉做生態掩埋,真是辛苦他們了,璀璨的星空下我孤伶伶的蹲在海拔近三千八百公尺高的地方,內心五味雜陳,我一直在注意旁邊有沒動物接近,因為我想起今年六月底的能高安東軍,紮營在屯鹿池畔時,蔡榮煌要出去小便時,還要忙著趕走在旁虎視眈眈的鹿群呢!

半夜兩點多,大家都動了起來,這樣也好免得吵了想睡覺的人,雖然我們只用熱水泡香積飯,但仍搞到四點才出發,我的頭燈可以照射的很遠,前方黝黑的山壁突然出現一個反光亮點,嚇了我一大跳,走近一看,原來是個告示牌,意思是說玉山後四峰非經常維護地區,前去的人要小心,有些生死自己負責的意思,沿著大碎石坡來到三叉峰下的岔路口,向右就是前往南玉山的路,我們繼續摸黑上登,回首可見玉山極顛燈光點點,那是大批山友想在清晨站在台灣屋脊的最高處等候日出,他們一輩子可能無法登完百岳,但此時此刻絕對是他們人生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了,翻越三叉峰天已破曉,天地初始,我們在稜線上又卸下一些裝備以減輕重量,在南峰前急降左腰繞崩壁,再陡上接到稜線,過了一小段不算恐怖的斷崖,已接上往東小南山的南伸支稜,全長約一公里的玉山圓柏淺丘狀緩坡,算是玉山群峰中最平易近人的小家碧玉了,行走起來愜意十足,我登上此支稜的最高點,好心情卻被掃了性,因為三角點不是在這兒,還在約五百公尺外的下方低緣處,我之所以焦急,是因為肚子又不舒服起來,只好忍耐繼續前走,不一會兒終於登上這趟旅程的第一個收穫-東小南山,看似不起眼的山卻有海拔3711公尺的高度,排行還在台灣高山前十名之內。

此處向東向南兩側視野無礙,展望絕佳,向南隔著深邃的荖濃溪,首入眼簾的是東台首霸如天空堡壘般的新康山,這座狠腳色,也是跟中央尖一樣我用到第四次才單攻獨攀完成,當時隨我同去的,是我從沒高山縱走經驗的老婆,她走到腳趾甲都烏青脫落,第二度登臨,同伴換成我念高中的女兒咪咪,所以新康山跟我還真有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情結。南二段則是迤邐蜿蜒,諸山競起,也看到了台灣高山真正最險巇驚天的關山大斷崖,我六次進出那裏,那段路程早已融入我登山血液,成了生命不可或缺的片段,關山金字塔似的山容,威風八面,睥睨四方,連我家鄉屏東的北大武山都努力的伸出了頭,想告知我家的方向,向東則是秀姑馬博的層巒疊峰,歲月,改變了我的容顏,卻沒改變我這些百岳江山故友,人生的境界,只有在敢於闖蕩,敏於領悟,所以經歷之後,銘刻於心,山林的歲月,也是我山行者的歲月。

拿出萬里五十紀念旗拍完照後,我要求蔡榮煌先行,因為我要埋地雷去,合掌恭敬,心中默念尊敬的山神地神樹神鬼神,因為出外人不方便,所以在此大小解,敬請諒宥云云,解放了以後我還要用砂石或石片蓋住,等我追到了稜線放東西的地方,蔡榮煌早已等暇以待的煮好熱水,要泡高山茶、普洱茶,耳掛式咖啡,任君選擇,這樣的登山夥伴到哪找去。我回首看到了帝王般高聳天際的玉山及右側像極了電影魔戒裡戒靈幽魂造型般的東峰,但我努力想眺望的,是圓峰往主峰這條稜線,出發前我有問過萬里幫最專業的帶隊登山家政翰,這條稜線能不能走?他說可以,但在接近鳳尾岩的地方要小心橫渡,若能順利走這條路線,來回主北時就可省去不少時間,我遠眺主峰下的崩壁是有一段,但距離太遠了無法確定能否切過,未來心不可得,後天再來煩惱吧。

我們喝飽了水也吃了點心,就原路而退,但在三叉點前,我則偏離了正路硬切碎石坡而下,接上往南玉山的路,我好奇的的是三十多年前我來這裡是沿著上下起伏的岩頂縱走,現今的路則要把我們帶向何方,結果是翻越了主稜之後是直線直下,陡峭的岩壁要下去還真危險累人,雖有各社團的路標或疊石可追尋,但沒任何繩索可供確保,難不成這就是前面告示牌所謂生死自負?該確保安全的,全拆解光光,絕對安全的路,卻埋設一堆人工東西,這是啥登山邏輯?令人百思不解,下降高度越多,我內心越叫苦不迭,頻頻回首,想知道下降了多深多遠,這可是要回人世間的路,等我來回南玉山,還有力氣翻越這道生死籓籬嗎?

終於開始腰繞但仍繼續下降,但已可見小南山單斜綿延的大草原坡,問題又來了,不管我怎麼看怎麼瞧,都看不到那位去南玉山的年青獨行俠,我們轉走東小南山,一來一回也該花去至少兩小時,怎諾大的青翠草原,一棵樹一粒大石都能清晰顯見,卻獨不見他的回來的身影?我們邊走邊詫異著,最壞的打算,就是他摸黑下降時摔落絕壁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們只能默默祈禱他的平安,繞過了小南山下最低的岩壁,就要開始上行,我倆三個月前才去過台灣高山最致命吸引力的草原湖泊標竿能高安東軍,所以這片玉山群唯一的大草原坡,沒多吸引我們的興緻,我們在意的,還是那個尚未出現的人,如此險峻的路,真適合一個人獨走嗎?還好,我後面的蔡榮煌出聲了,看到了!上方大箭竹坡終於現出一個小黑點人形,我的天!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心頭落地,就篤定的前行,照面時我仍要問他,你怎走那麼慢害我們幫你擔憂,你知道他怎回答,是你們走太快了吧!我們走太快?是恭維還是消遣,不管了平安就好。

斜切上小南山登山口,看到的還是要下降幾個山頭的南玉山,走唄!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可我也知道周遭早已暗潮洶湧,雲霧烘托的午後雷陣雨正等著侍候我倆,果然站上南玉山,又變成天地迷漫,不辦東西,我倆又吃又喝的,耗去一個小時,我的天,中午十二點了,從清晨四點到這已花了整整耗了八個小時,回去山屋的路,變的無盡的漫長遙遠,最恐怖的是開始天打雷劈的轟隆聲,蔡榮煌貼心的幫我背了裝進防水袋的整套拍照相機裝備,我們銜枚疾走,努力要逃回人間。要上攀最後岩壁時,實在說我早已力竭,但驚雷寒雨下,哪有選擇?霹靂乍響時,有時我嚇到貼近岩壁,我登山出生入死四十年,若被雷打到而發生山難,豈不吐血!除了努力奮戰,別無選擇,終於被我翻越那高不可攀的主稜,但詭異的是反而此時雲消霧散,四處退去,可主稜線上寒風飆冽,我全身溼透,哪敢多留,我交代蔡榮煌別停太久,他是公司老闆,上到稜線有了訊號講個不停,我則是馬不停蹄的連走帶跑回山屋,一路上還回首看夥伴下山沒,一起上主稜線的,可是我知道他突然離我好遠好遠。

終於歷經的十三個小時後,我回到了圓峰山屋,高醫的四個俊男美女早已先我們一步回來,他們的東西裝備,卻佈滿了整個山屋床位幾乎一半面積,我火速退換濕掉的衣褲,高醫的兄弟還好心的讓我喝了真正背上去羊骨頭熬煮的熱湯,這回換我出門頻頻眺望我的夥伴回來沒,人是回來了,但出狀況了,我倆整天一路咳嗽不止,他在主稜線上講手機多停留幾分鐘就更受了風寒,回到山屋勉強點起日製汽化爐燒好一鍋熱水,我把熱水倒進耐高溫的塑膠水瓶塞進睡袋,然後趕快躺進去休息並保溫,蔡榮煌則是邊喘息邊咳嗽邊發抖,想把濕掉的襪子烤乾並溫暖手腳,最終結果是我沒事爬出睡袋,他反而不支倒地被我說服趟進我那溫暖的睡袋。

此時我不會點他的汽化爐,所以行有餘力外出拍些山屋照片,來了兩個新來的男的山友,目標是主峰但抽不到排雲而來的,我告知他們有沒意願去看主峰日出及相關時間,但看樣子他們不是登山老手,我也轉向高醫四位聊天,看到兩位美女各帶一大瓶1500cc礦泉水上來,我問她們辛苦背這個上高山幹嘛,省的煮水唄!她們的回答差點讓我暈倒,我勸勉他們趁年輕在校時多登山,增廣見聞,兩位帥哥則要求明天跟我們一起去南峰,我當然一口答應,蔡榮煌終於活了過來,我才有晚餐吃,但邊吃邊嫌香積飯難吃,高山上粗茶淡飯,不是滋味,但也是滋味!夜晚攝氏五度的低溫,我又被迫去蹲了環保廁所,這回是整天空的星光,真可謂是五星級的廁所,我比昨天更是五味雜陳。

 

玉山群峰的DAY 3      9月3日

圓峰山屋-三叉峰岔路口-玉山南峰-岔路口-鹿山-三叉峰岔路口-圓峰山屋

來到圓峰山屋,我已經連續兩晚都沒睡好覺,整夜我跟蔡榮煌仍咳嗽不止,深怕傳染了高醫的隊員,蔡榮煌可能累極,老早就已呼呼大睡,但他的鼾聲卻讓我無法入眠,吃不下睡不著一向是高山長程縱走的大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學著逆來順受,至少我躺在山屋內可遮風避雨,就該合十感恩這一切,忽睡忽醒之間我突然驚覺快三點了,趕快叫醒蔡榮煌起來,高醫兩位帥哥也跟著起來,兩位美女則繼續躺著,今天要去玉山群峰中最遙遠最矮小最硬斗的鹿山,成敗就在此一舉了。

又拖到四點多才摸黑出發,兩人隊伍變成了四個,昨天已走了一遍了,所以駕輕就熟的很快來到閉鎖曲線的三叉峰,我笑著對高醫的隊員說玉山極巔的燈光點點是要去看日出的人,他們第一次來所以好奇的東張西望,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更想上到南峰去看日出,左轉到往東小南山的岔路口,來不及了,金輪已升空,但我們站在稜線上仍能目睹這燦爛絕倫、光彩奪目的時刻,登山的過程中雖然歷經種種肉體折磨苦難,大自然仍會回饋你最豐碩的心靈饗宴。

玉山南峰,四大天王之一邢老尊稱它為[天龍峰],名列台灣高山十峻第二把交椅,和閉鎖曲線峰整條稜脈天然合成,宛如游龍昂首,龍頭自然是頭角凌厲崢嶸的南峰了,在岔路口要爬上龍頭雖然高度不高,卻是巉岩絕壁,讓人望而生畏,更糟糕的是玉管處可能要維持自然生態,把安全確保的繩索都拆除,還好有好心人用白色噴漆在岩壁上噴畫一個大大的箭頭,指的是安全上登的方向,看起來是突兀了些,高醫的好漢一馬當先的手腳並用攀爬了上去,蔡榮煌跟在後頭,第三順位的我則是整暇以待拿著相機等著拍他們當主角攀登的照片,然後跟了上去,四人都平安登頂自然欣喜萬分,且三百六十度展望絕佳,極目四望層峰疊嶂連綿不絕,美不勝收,看的心都癡迷了,細數這些四十年來我登臨拜訪過的百岳故友,內心真的是百感交集,歲月改變不了亙古的江山容顏,但生命的歷程,只有在經歷之後,體驗領悟了多少,就有多少成長收穫,敢予闖蕩,敏予領悟,山行者是也。

因為是清晨的朝陽,所以把高山的倒影印記在西方,我試圖要拍下這絕美的片刻,也看清了圓峰往玉山的稜線,主峰下有一片大崩壁似乎難以橫渡,所以明天若從稜線縱走要橫切往鳳尾岩轉玉山東峰看起來不怎麼可靠,還是乖乖的辛苦些上上下下走主線吧!我拿出萬里紀念旗高興的請高醫的幫我跟蔡榮煌合照,啥都是老的好,老妻老狗老酒,當然包括老友。激情過後,仍要回到現實趕路要緊,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最容易顯示在這種危崖絕壁上,我倆有登山杖當第三隻腳,高醫的兩個卻是空手,而且他們不知道危險及怕,我先講解攀岩三點不動一點動的原則,然後告訴他們兩個我先下,要注意看我是如何下岩壁的,我下去時他們不能動,否則落石會擊中我等等一些要注意的事項,然後小心翼翼的面向岩壁下到中途一小塊台地,再招呼兩位帥哥下來,果然被我料到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了,他們下到一塊最陡峭岩壁時因為看不到下方踏足點而停頓,還好我就站在那兒,我硬是用右手掌撐住他們一隻腳的支點,好讓他們順利下來,蔡榮煌是老鳥,我就不必多慮了,四人安全回到路口,互道珍重再現,也祝福他們將來畢業後能懸壺濟世救人。

我倆略事休息後繼續轉下,沿著玉山南峰向東支稜腰繞,南峰及東小南山像雙手環抱般著一大谷地向東開口滑降,上方是玉山香青及杜鵑灌叢,下方則是鬱鬱蒼蒼的冷杉林,稜脈攬住了陽光及水氣,成就了這片生機怏然森林公園,足夠的腹地,優雅的稜線,凌厲崢嶸的山勢,這是玉山南峰群特有的山容景觀。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我右膝蓋下掛彩了,血染紅了登山褲,趕快檢查傷勢,不知何時撞擊割裂了一道約兩公長的傷口,還好蔡榮煌有帶大型的OK繃貼住,我暗暗的驚覺路越來越難走了,原因是這些香青比起十多年前我第一次來時長得更高更密,所以更難鑽行,我也記起第一天到排雲山莊時管理員的話,他說很多爬完五六十岳以上的人去到鹿山照樣迷路,所以我提高了戒心在前頭領路,一遇到不確定的地方就立即停佇觀察尋找正確的路線及方向,一路追尋零零落落的路標,繞行了許久才接上稜線,可接下來卻是起起落落幾個岩峰,這條岩稜跟玉山主峰東峰的稜線平行,也是觀賞台灣百岳榜首及第二名山嶽恢弘氣勢的好地點,終於翻越了所有岩峰,稜線也急轉直下,遠遠的下方出現了一個小山頭,但我知道那還不是真正的鹿山,鹿山是在看不到的更下方,果不然一站上這個小山頭,鹿山還在海拔兩百公尺低下的遠處,我的天!我擔心的不是登頂,是怎麼回去那恨天高的山屋,更惱人的是出現了很多飛舞的小蚊蟲,可能是身上的汗臭味吸引了牠們一直環繞在四周,揮之不去,不理牠們卻要鑽進你的耳朵鼻孔,只能邊走路邊趕飛蟲,就這樣終於被我們下到了三角點。

下山會下到三角點的,該是黃花姑娘上花轎-頭一遭,鹿山的三角點是斷頭將軍,但不是被忿忿不平的登山客踢斷的,早在民國六十年四大天王林文安前輩首登時就已斷頭,大家別以訛傳訛,但比起雪劍佳陽山三角點的屍骨無存好多了。一般是登高山而小天下,來到鹿山卻成了登小山而高天下,四周巨嶺環伺,成了坐井觀山,時間是早上十點二十分,我倆都累壞了,還是打起精神拍登頂照先,被照的我把社旗拿反了沒發覺,拍照的攝影師意態闌珊也沒發覺,事後我當然跳腳要求重拍。兩人累到都懶得說話,各自找個地方躺著想小憩午睡一下,我把登山帽都蓋住整個臉,奈何這些飛蟲仍縈繞不去,這種情況下睡得著要有甚深禪定功夫才行,躺了約二十分鐘我嘆了口氣說起來回去吧!因為四周又開始雲起霧湧,午後雷陣雨又等著侍候我們呢。

從南峰下降到這將近海拔一千公尺高,順著原路回去,也代表我們要更辛苦爬升,我沒睡好吃好繼續拉肚子力氣似乎已放盡,回程時變成蔡榮煌走在前頭,我舉步維艱的跟在後頭,震雷響了,霧雨下了,路遙知馬力,這個時候除了堅強別無選擇,雖然每一步向上的路都走得很慢,但我的鬥魂從不退縮過,登山的行程中有時候過程比登頂還讓人更記憶深刻,如此漫長路遙艱辛的慘痛記憶,又再一次蝕刻在靈魂深處,我心中開始默念大慈大悲觀音菩薩聖號,祂會尋聲救苦的,我曾在某次登山急難時被救助過一次,力竭的我已步已趨的一直跟在伙伴後頭,雷雨的唯一好處,就是人在雲深不知處,我們不知道上頭還要爬升多高,奮鬥了幾個小時,終於看到了南峰的稜線,一鼓作氣翻越上了三叉峰,我又馬不停蹄的往下往山屋狂奔,蔡榮煌又落在後頭講他的手機,我的好奇心又起,山屋會是人去樓空呢還是有新夥伴進駐?答案即將分曉。

整整超過十三個多小時後又回到了圓峰山屋,屋內有一對中年夫妻早已慢斯調理的在弄晚餐,一見到我狼狽力竭的奔回,馬上熱誠的要我喝碗熱騰騰的臭臭鍋湯,我當然感謝不已的趕快喝下,說我後頭還有一個夥伴馬上要下來,他們也熱心的準備,我又火速的更換濕透的衣服,蔡榮煌一回來這對夫妻馬上遞上熱湯,一陣慌亂,這位好心太太自己不小心撞翻了整鍋熱湯,我不好意思的頻頻致謝跟道歉,蔡榮煌點起了汽化爐,卻是在烤他寒透顫抖的雙手雙腳,等狀況好些時煮了熱水,裝進我的塑膠熱水瓶,然後往他的睡袋一塞,人鑽了進去,說他要睡覺休息去也,他晚餐不吃了我自己想辦法,這讓我傻了眼,大廚倒了不起來,我只好把最後一包香雞麵煮了。

閒聊之下才知道這對夫妻是這山屋常客,男的已完成超過九十座百岳,女的幾次要專攻鹿山都因雨而撤退,這回又專程而來,我笑著說這時期在山上沒午後雷陣雨那才是奇怪,他們也決定明天邊走邊看看,男的鹿山早已去過,我仍好意提醒山路難行,切莫大意。早已超過了一個小時,蔡榮煌仍像吸不到空氣一樣喘個不停,加上兩人競相咳嗽,我又腹鳴如鼓,帶來的正露丸都吃完了還壓不住,這滋味怎是一個慘字了得!再睡不著我明天鐵定完蛋,我被迫吃下自己帶來的安眠藥,雖然開藥醫師告誡最好不要在登高山時使用,但不睡覺哪有明天,我吞下藥四平八穩的躺進睡袋,邊聽夥伴的喘息咳嗽聲,終於昏睡了過去。

 

玉山群峰的DAY 4      9月4日

圓峰山屋-主南岔路口-玉山主峰-玉山東峰-玉山主峰-主北岔路口-玉山北峰-圓峰山屋

經過了一夜的酣睡,不,是一夜吃了安眠藥的昏睡,迷濛中我甦醒了過來,一看,不得了又已清晨三點多了,趕快又叫醒夥伴,我的第一句就問說我有沒睡得很沉,他說有,我有沒打鼾?有,很大聲吵到他很難睡著,那就對了,我只有在極度疲倦時才會這樣。對面的夫妻也起身開始準備,實在說一包香積飯的分量約一個男人一碗飯的七八分不到而已,但早餐我跟蔡榮煌勉強只吃得下一包香積飯煮成的飯湯,人太累了反而沒了胃口,前三天我全憑一些隨身糧及堅韌無比的意志力及鬥志硬撐了下來,計畫中的午餐兩包香積麵已提前被吃光,兩人最後兩天午餐只剩下四包餅乾,香積飯反而剩了一堆。因為我們是以圓峰山屋為根據地做放射線的行走,出發前我也看了氣象局有關玉山一星期的天氣預報,今明兩天將是我們來玉山群比較好的天候狀況,所以把重頭戲也就是主東北放在今天,我也換上備用的登山褲,因為不想讓膝蓋染血的血褲畫面出現在主峰絕頂,沒辦法,夢寐名山亦是貪啊!但昨晚那對夫妻卻潑了冷水,說他們出發前有看預報,今天天氣有微弱鋒面過境反而不好,好也好,不好也好,我們在意的是過程,是心情,至於天天天藍或空山靈雨就讓老天去傷腦筋吧!一切隨天隨地隨緣而喜,清晨四點半互祝平安順利後,兩人兩隊各自反方向出發,雖然每天出發前我都有有吃紅景天中藥粉及BCAA助長體力及消除疲勞,但每天超過十三小時艱辛的行走,吃不好睡不好,還是吃不消,我知道我的體能已嚴重衰竭下滑,從山屋爬上圓峰才海拔約七十公尺高,我就知道了這一切,未來的苦頭,還有得吃呢。

上了圓峰,天尚未破曉,沒啥好拍的,我要蔡榮煌先下到主南叉路口等我,因為我的肚腸早又已在攪滾,沒吃啥但前幾天每天都要蹲五次,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奈何天!逆來順受,順來忍受。之後我越過稜線飛快行走而下,這道海拔高約兩百公尺的緩坡平坦筆直好走,上山我有氣無力,但下山用跑的還罩得住呢!我也不想讓夥伴等太久。兩人在叉路口會合後轉上沿著之字路盤旋往主峰推進,從這上到玉山極巔還要爬升海拔四百公尺,我記得十二年前來也是從這花了約四十分鐘健步如飛就登頂,這回不小心六十歲老頭子一個了只能拖著沉重的雙腿,配合著呼吸節奏緩慢的上登,一路上跟絡繹不絕下山的過客打招呼互道早安,暮然回首,低下林木森森的西峰被朝陽灑滿了金色的頭,成了真正的光明頂,以前自稱慚愧妙音的我在網路登山留言板嘻笑怒罵,因緣際會下認識一位自稱獨孤求敗的山友而成了莫逆之交,他初創的科技公司就叫光明頂,我會心的笑了笑,霎那就是永恆,我內心充盈著快樂幸福的漣漪,繼續未竟的行程。

越接近峰頂,山勢越峻峭,我看到了以前登山由下往上直線而上的途徑,因為有著明顯的註記,那就是廢棄的鋁柱以及兩柱之間兩條的鐵鍊,柱鍊就一路蜿蜒沿陡峭山壁而上,可以想見當年冰雪封山時要如何艱辛的攀爬,當年又多少人一步不小心滑溜就摔落命喪於此,現今的路安全多了,危險的崩壁不只旁邊有護欄,頭頂還有安全圍網,合十感恩這些辛苦工作人員的架設,確保了登山者的安全。玉山,既是台灣山岳的九五之尊,當然也是玉山十一峰的龍頭老大,古今中外的文人騷客對它的讚美稱頌之詞,我在此就不用贅言,否則就是關公面前舞大刀-不自量力,我想說的只是山頂,沒錯,就是山頂。

玉山既然是台灣山岳的巔峰,主政者自然要弄個政治圖騰啥的以炫其功,從日據時代1925年日本在山頂蓋了一個[新高山祠](類似日本當年也在北大武山主稜蓋的神祠及東南亞戰爭紀念碑和玉山西峰的日本神祠),前述這兩個是我當年六零年代登山時親眼所見,到了1957年美國陸軍製圖局測量的山頂高度為3997公尺,近代聖哲于右任先生他的遺願「葬我高山兮,望我故鄉」,所以被政府把他的銅像鑄成高三公尺矗立在玉山之巔,變成四千公尺整,這也是我67年萬里山社辦理玉山會師時記得的紀錄資料到現在都念念不忘,後來又增建一座避難山屋,1985年玉山國家公園成立,把不堪風雪雨摧殘損毀的山屋拆除乾淨以示環保,1996年銅像被極端者鋸斷,為平息紛爭,採用了符合當地的變質砂岩豎立一塊基石以為標記,上面寫的是「願…心清如玉,義重如山」,我當年為完成百岳又去那登頂拍了張照,後來台灣有一家玉山銀行成立,用的就是這廣告詞,又被很多意識形態的人抗議說有圖利財團之嫌,民主化加上要國際化,所以又改成現今的「Mt. Jade Main Peak-Elevation.3952m」,江山如此多嬌,讓英雄為它競折腰,但它又何辜呢?又何辜之有呢?來來去去的是人,只是過客,它在霽日晴天或是冰雪肅殺中又可曾改變什麼?來的是你自己要來,去的是你自己要去,歷史的嬗遞,在亙古的眼中,只不過是電光石火之間,如果再往無限遠擴大到浩瀚無垠的宇宙中呢?我這貪嗔癡慢俱足的的凡夫俗子,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渺小,即使在玉山絕頂四望,某種程度說我也只是像隻螻蟻在一小框框自我侷限而已,我要想說的,還是于老的銅像。

該銅像高三公尺,是用人力背上去的,背的人就是當時東埔最厲害的挑夫伍文化,民國66年我去南二段時到了東埔跟他有一面之緣,個子矮小,卻有異於常人寬闊的肩膀,我親眼見他揹了每包淨重四十公斤的袋裝水泥兩包共八十公斤,連走兩公里從東埔溫泉揹到部落,過程都不用休息,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看得我是瞠目結舌,自嘆弗如,日據時代的鹿野忠雄及登山前輩四大天王在台灣山岳的成就大家都耳熟能詳,但他們背後有一群沒沒無聞的無名英雄們幫忙,那就是原住民的挑夫,他們才是真正台灣山林的主人,而且敬天畏地,敬畏祖靈。即令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瑪峰,記載的多是對西方國家人士攀登的各項世界紀錄歌功頌德,其中有一位可以創下從不同基地營連續來回攀登的登山家在最後關頭放棄了,理由很簡單,他心知肚明知道在他旁邊陪伴的雪巴挑夫才是真正的勇者及強者,人在紅塵間的世俗尊貴來到高山峻嶺間都不管用,能生存才是王道。

登頂前往東埔方向我們又欣賞了一場波瀾壯闊的雲海秀,但飄渺的雲霧隨著陽光的熾盛而逐漸退散,最後消失無蹤,真的是「一切法,畢竟空,不可得」的真實寫照,登上玉山巔峰沒有振臂狂嘯也沒仰天吶喊,我剛不小心過六十歲生日,爬了四十年高山,登了超過一百八十座百岳,對大自然只有慚愧感恩敬仰學習,哪敢張狂!如果說眾生平等,怨親平等,諸山又如何不平等,鹿山跟玉山在我心目中一樣尊崇,山頂上倒是有五六個年輕小夥子又笑又跳的,我請他們幫我跟蔡榮煌拍玉山群峰中唯二的登頂合照,之後有人問說你們還要去哪,我指了指東邊那座巉巖僧帽般的天空堡壘,亦即十峻之首的東峰,他們嚇了一大跳,直言說那上得去嗎?當然可以,我微笑以對,我們還要輕裝來回繼續拜訪故友呢!

真的被那對夫妻說中了,才早上七點多,我們離開主峰頂才下到下方一點的指示牌,東峰早已雲霧籠罩,連拍張照都不可得,只好在一堆岩石凹處藏了一些東西再繼續下行,沒多久來到著名的地標鳳尾岩,我拍的該岩峰照片回家後對照以前拍的,外觀看起來似乎有些走了樣,感覺就像人的身材隨著年齡的癡長而變了調,關山大斷崖中間的恐龍塔也是這樣,我曾六次進出那兒,最近我看到有山友去到那拍的照片,塔頂也是崩落了,讓我不剩唏噓,感嘆不已,看似永恆的東西,卻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啊。我邊追隨夥伴下到主東鞍部,邊回首拍攝主峰已被雲霧烘托的雍容華貴帝王之姿,登山的人是幸福的,我們則是永遠山上幸福的孩子。

從鞍部到東峰頂是直上海拔兩百公尺高的峭立銅牆鐵壁,看似高不可攀,無隙可乘,但在攀登途徑中,都有岩層互疊的小石階,加上玉管處架設確保用粗大的鐵鍊,需要手腳並用並費好一番勁,迷雲中我也只能拼命往上又拉又蹬,再慢的蝸牛努力不懈也會抵達山巔的,登上玉山東峰,飄渺的飛雲早已像狼煙般烽火周遭四起,只能趁著白雲捲舒飛奔間隙努力搶照並休息,遠眺主峰頂又有新的訪客,迷雲中我也看到有一組人馬迅速的在主稜向我們站立的東峰推進,我內心開始擔憂那對往鹿山行走的夫妻,那麼早就起雲了,能否順利平安歸來?該下山時就下山,相見時難別亦難,揮了揮衣袖,留下滿山雲彩。

下到半山腰時遇上這隊六七人隊伍,雖是氣喘吁吁的但看起來還蠻矯捷,我們要趕往西峰所以無暇多談,互道珍重再見,從鞍部回主峰需爬升更高約三百公尺,早已力竭的我仍努力用盡身體每一分力氣,呼吸儘量配合心中默念的佛號,堅毅堅強堅決的意志就像我要攀爬的山岳一樣,始終屹立絕不動搖,途中我終於拍了張東峰照片,也許魔戒電影系列我看多了,覺得它像戒靈一樣猙獰恐怖,一切法從心想生,它只是座高峻雄偉的大山罷了!回到鳳尾岩我又回首拍了張飛雲中的岩塔以為對照,努力奮戰回到放東西的地方,我的夥伴又已在么喝,客官,想喝些什麼,普洱、高山烏龍或咖啡?我有氣無力的喝著並配吃午餐的餅乾,可能是我們停留太久了,那隊伍竟已從東峰頂回到我們休憩處,我是公務員退休的,一看他們就知道不是普通登山隊伍,一問之下果然他們是某個消防單位的人員,專程來山難訓練並查看地形,昨晚他們就住在北峰測候所,一陣寒暄後真的就要道別了。

我仍要蔡榮煌先去主北岔路口等我,為啥?還能為哪樁?蹲在海拔三千九百公尺高的危崖上解放我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覺,我看過一本「聽見西藏」的書,是位年約五十歲的女作者一個人在西藏自助旅行了五十多天的心靈紀錄,她也曾借用喇嘛廟的廁所,半人高堆的石牆,下方就是千仞絕壁,我比她慘,純天然的,我仍找塊岩板蓋住,向天地山慚愧道歉,再一溜煙走為上策。

再度會合後往全台海拔最高的建築物前進,除了下到往八通關的路碎石滑溜外,其他的起伏坡降不大很好走,路邊常有高聳的不銹鋼柱及超過一人高的鐵鍊,我知道那是安全確保用,但又不是巨人,哪拉得到?我有些納悶,這謎團一直到我登上北峰玉山氣象站才得以解答。蔡榮煌的尊翁跟氣象局有關連,所以很早他就登門拜訪串門子去了,我拍完了高山美麗波斯菊花園景致後才肯進去,也託他尊翁的福,工作人員煮了熱水並端出茶點餅乾招待,諾大落地玻璃窗就正對著玉山主峰,閒話家常中,我們兩個百岳名將遇上「百月」對手,就是在那兒持續工作超過十年以上的意思,我的疑惑他也解答了,原來冬季積雪很深,若積雪到了一公尺高不就是剛好高度嗎?我才恍然大悟,休息停留了約一小時,我倆仍持續不斷的咳嗽似乎要感染到他人了,烏雲密佈下悶雷也開始乍響,要趕緊離開,工作人員好心提醒,第一是下山時遇到岔路要右轉,第二是別被落雷擊中,這話就白說了我也不想,趕緊穿上雨衣落荒而逃,馬不停蹄奮力翻上主北叉路再急下到主南岔路口,我倆才卸下緊繃的神經停頓了下來。

這是我們第一天來時遇到他隊的地方,走同樣行程但時間上我們晚了約一個半小時,休息一陣子了蔡榮煌仍氣喘個不停,他撞牆力竭反而是我活了過來,所以換我踽踽先行回山屋去,才走沒多久聽到下方岔路口有人在呼喊,暱上(日文),你們有幾人,要去哪?我定睛往下一看,有一重裝隊伍緩慢上行,帶頭者背著龐大沉重裝備在問我,他們有十一人,也是預定住圓峰山屋的計畫去玉山群,我回答後頭也不回的拼命往上走,因為我要趕在他們到達前再蹲一次天然環保廁所,走上圓峰稜線時回望那重裝領頭者也走上來了一大半路,負重前進速度真的驚人,我連走帶跑的跑回山屋,原本寄望那對夫妻早已回來並煮好熱湯在等我們,但門是關著的代表還沒回來,只是原本被雨水沖刷乾淨的門口卻奇怪的有類似吐檳榔汁的漬跡,而且還噴濺到一公尺高的門框,我無暇多想就拉開了門,冷不防屋內突然竄出一團黑影,嚇了我一大跳。

原來是隻毛色艷麗的黃喉貂,正站在附近不遠處的香青下對我呲牙裂嘴示威著,但奇怪的是牠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我已精疲力竭不想招惹當地的地頭蛇,一關上門立刻看到我那可口的夏威夷果散落床上一地,但更嚴重的是還有另一隻黃喉貂在屋內流竄奔跑著,我的天,原來如此,我被迫再度打開門開始趕猴,錯了,是趕隻猴貂,一番吆喝之後終於被我掃地出門,短暫清點之下所有我沒放進背包的好料食物都被偷吃光光,所謂偷,因事先牠老大沒徵得我同意,但實在說我沒意見也不見怪,那噴濺漬跡就是我被偷吃裝進塑膠袋的番茄魚罐頭,只能認栽當作孝敬地頭蛇唄。我又重複這幾天同樣的動作,火速脫下濕掉的雨衣褲,穿上乾淨溫暖備用衣服,趕快去蹲廁所,再整暇以待大隊人馬的到來。

又經歷了將近十三小時多,萬里山社家族兩位老闖將都平安歸來,這是最好的結局,山屋人多了氣氛也活絡了起來,友隊人員陸續到達,但我一直等不到日前照顧我們的夫妻,天色漸晚,真令人擔憂,友隊是職業隊,成員體能不整齊陸續到達山屋的時間拖的很長,這對夫妻是老山友,男的又去過鹿山,怎遲遲不見身影?終於在天黑前夫妻兩人才姍姍歸來,我當然會追問到底發生啥事了,他們說早上九點多就抵達鹿山,但回程時兩度迷途了偏了路線,還好有找到回路,所以延誤到現在,迷路在登山過程算是家常便飯,問題在領頭者多快察覺,時間從幾秒鐘到幾小時都有,再加上地形的詭局多變,如何應變那極可能是生與死的籓籬界線,山屋人滿為患人聲鼎沸,晚餐又是一包香積飯煮的湯飯兩人公家吃,我又偷偷吞下安眠藥,皇天后土,仍活著的感覺真好,晚安!

 

玉山群峰的DAY 5      9月5日

圓峰山屋-排雲山莊-玉山西峰來回-玉山前峰登山口-玉山前峰來回-塔塔加鞍部-塔塔加停車場-賦歸

又經過一晚的昏睡,蔡榮煌仍抱怨我睡死了仍在打鼾,連續四天都超過十二小時以上的攀爬,不止的咳嗽及拉肚子,我知道我的體能已是強弩之末,唯一可以確定的只是下坡行走的體能,昨晚我追問友隊的領隊阿里山公路的情形,他們也是從我第一天開車那條驚險萬分的產業道路上來的,但東西裝備太多太重,人員全部下車幫忙推車,而且有看到一台卡在半路的小轎車,好消息是公路今天會通車,但下午五點前關閉,那表示今天我們仍需趕路才不會被困在半路上,昏睡到清晨四點才驚醒,一向很淺眠的我竟沒聽到友隊領隊出門煮早餐的聲音,那代表我真的是累壞了,利索的整理裝備打包,蔡榮煌出門要去煮連吃好幾天的香雞飯飯湯,友隊領隊卻淡淡地說了一句,跟我們一起吃就好了,我倆大喜過望,雪中送炭跟錦上添花仍是天壤之別的,也許嘴饞的黃喉貂也間接幫了我們的大忙,我注意到友隊昨晚最後到達山屋的兩位年輕人就睡我們旁邊,但他們一動也不動,我猜他倆是要棄攻今天的南玉山了,要下山了但仍要完成玉山群峰最後兩塊拼圖,就是西峰及前峰,拖到五點才出發,我仍踏出沉重的每一步,辛苦的上登到圓峰。

在圓峰稜線上我回望住了四晚的山屋,內心是感慨感恩交集,民國68年逢甲建築系畢業的我,當時我的畢業設計,原本是選定要設計高山避難山屋的,我因緣際會的成了鄉公所的土木技士,而這心願卻被一位住在花蓮的山社建築系學弟完成了,他是名建築師,有接國家公園避難山屋的案件(好像南湖圈谷山屋就是他設計的),所以他也需上高山勘察選址或什麼的。此時天已破曉,大自然仍賞賜給我們一個珣燦的晨曦,而且頭頂的天空還出現了幾道五彩的彤雲吉祥獻瑞,我試圖用相機捕捉下來這份靈秀之氣,並用長鏡頭拍下雲霧中的新康山,它真不愧是東台首霸,山勢的宏偉還真有幾分霸氣氛圍,再會了各位百岳老友,在我餘生之年只要一動念頭,我的心念會帶我立即登頂拜訪,這肉體的苦痛折磨活罪就可免了。

我倆連走帶跑的下到排雲山莊的樓梯間下才卸下背包,因為這裡也是西峰的登山口,明天起是中秋節的三天連假,不用說排雲山莊絕對是客滿的,我找到管理員遞上入園證,說明我們玉山群峰已平安歸來,也打手機告知留守的王建興,但他仍堅持的要我回到塔塔加停車場還要再連絡一次,從這上到西峰只需爬升一百二十公尺,但要上上下下幾個山巒,路途平易近人好走,算是玉山群峰中最輕鬆的一段了,但很難想像當年日據時代上玉山是從西峰這條稜線上去的,而且前峰往西峰的縱走,還讓四大天王受困受阻受傷呢!西峰頂密生著高大挺拔的冷杉林,68年登上西峰是我百岳中的第五十岳,當時我嘴叼支菸抱著當時鋁製的三角點笑吟吟的拍的騷包照片,我閉著眼睛都記得,離這不遠處還有座日本人蓋的木製小神龕,但已被國家公園改建成供奉觀世音菩薩,菩薩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值得大家學習,但我沒去小廟前膜拜,佛法重實致不重形式,祂知道弟子我內心的虔敬的。

又回到排雲山莊,門口一堆人正準備下山,其中一隊一個人穿藍色的制服,全台灣會穿這種的只有一個團體,就是逢甲萬里登山社的畢業校友,而且是為了今年五月十七日五十周年社慶製作的,我過去瞧瞧,果然他一見到我立刻高興的說了聲學長(很抱歉我忘了他姓名,上山前我有在山社臉書po文說要去玉山群峰,所以他知道這訊息,但我不知道他要去玉山),而且好意的要請我吃水果,我表情痛苦的搖了搖頭謝絕了,一直道歉說對不起,因為我還忙著要立刻去蹲廁所呢,這惱人的夢魘一直困擾了這五整天,又奈何天!也由不得我,千萬記得,要修無畏布施才能得健康長壽果報,這是我確實切身體驗感同身受經歷的,我登山那麼長久時間,經歷多少生死瞬間場面,最終都能化險為夷而平安歸來,也許都是拜這心態之賜吧!

很多隊伍人員都陸續下山了,我不能免俗的在排雲山莊招牌下拍張照聊表到此一遊,然後兩人背起背包一前一後不約而同的開始跑了起來,不錯!就是在跑山,到前峰登山口幾乎都是下坡路面,為了節省時間不得不的作法,我知道這很傷膝蓋,但我這被我超限利用的老骨頭還真頂得住,一路上還要注意閃開下山的人群,謝謝他們的禮讓讓路,邊跑邊道歉說明我們真的在趕時間,我一陣風似的閃過前面說的山社學弟,他可千萬別以為我發瘋了或活得不耐煩,連半途中的休憩亭都沒停歇,就這樣讓我們跑到了登山口。

休息喝水並吃下午餐的唯一一包餅乾,剩下最後一役,就是要陡上四百公尺高的前峰,體能早已嚴重透支的我仍要堅強的面對這場硬戰,每一步爬升的路都像是千斤萬擔的沉重,都要榨乾身體每一分力氣,唯一支撐的只有無形意志力,就算累死我我也絕不停下腳步。半路上被一位突如其來的山友追趕了過去,登頂前我聽到了台灣獼猴的警戒聲,也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那代表山頂還有另外一個人,拐個彎,登頂了,我的天!真的終於讓這五天來身體狀況都不佳的我們完成了玉山群峰壯舉,但我也累到癱坐在地上連站起來拍照的意念都沒有,兩人沒慶祝擁抱歡笑,因為連話都懶得說了,我仍頻頻在看手錶時間,阿里山公路的坍塌是個關卡,休息了約十分鐘,下山唄!從來的地方來,回到去的地方去,下山我絕對會生出力氣,回到登山口我還有件重要事要做,就是蹲廁所,有座生態廁所就在前方,也是我第一天來不小心光顧過的,解決完後這回我倆真的有氣無力的跑不動了,只能讓雙腳自然擺動機械似的一直往下走。

路過孟祿亭,蔡榮煌開口了,說前峰登頂的那位山友有點怪怪的,因為他正坐在亭下一個人囒囒自語,只管自家,不管人家,是祖師的嚴訓,但累壞了的我卻是有聽沒有到只有見到人,我念茲在茲的只是塔塔加登山口的接駁車,出發時我們是摸黑走上來的,我知道現在有接駁車,但要事先預訂,我們沒訂,但這可節省四公里約一小時寶貴時間,圓峰山屋那位領隊有給我們接駁車司機的手機號碼,但我們忙著趕路一直都沒打,終於見到登山口了,有一台接駁車正好停在那,蔡榮煌走在我前頭太遠了來不及告訴他要搶上車,只能眼巴巴的看它離去,回到登山口了我質問這件事,他說他剛趕到登山口車子就開走了,只好拿出手機號碼撥打司機,他說他會回頭載客,心頭大石底定,閒著沒事就繼續拍照,證明這五天辛苦折磨下來我們還活著。

突然一陣引擎聲,一輛意料外的接駁車突然冒了上來,司機劈頭就問,你們是住圓峰營地訂車的人嗎?見鬼了我們只能猛點頭說是,然後跟其他等車的山友一起開心上了車,所以我們就這樣又不小心回到五天前的停車場,當然我還有更重要事情要做,就是繼續蹲廁所及換掉又髒又臭的衣服,然後歡天喜地的開車下山,在阿里山公路那節骨眼交通管制了一些時間,我們開車通過了就一切豁然開朗,一路上心情開朗了說說笑笑,只是他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以後爬山別再找我???論資歷他算是我徒弟的徒弟,但這一路上我算是累贅嗎?我百思不得其解,蔡榮煌事前就約定要請我吃飯,餐廳就在高速公路附近,可當時時間只是下午四點多,他的尊夫人開車載他的尊翁還在溜搭,無法一起共餐並接他,所以諾大餐廳就是小貓幾人,但他好意點的油炸食物我卻無福消受並敬謝不敏,因為我還在努力拉用力拉肚子呢!最後只能放他鴿子,這也是他的要求,我試圖趕在天黑前開車回家,不摸黑是我目前登山前或登山後的座右銘,晚上約七點,我終於回到溫暖的家。

後記,隔天我趕往醫院看咳嗽及拉肚子,一星期等身體水腫消退之後,我看到了奇異的恩典,就是63,詳情請看我63的印記,附錄在後頭。

 

63的印記

63,不錯,就是國語的六十三,這也許只是天地間的符號而已,但63對我而言,卻是一個重要的分水嶺,一個永遠無法抹滅的特殊印記。

就是在民國63年,我進入了台中逢甲工商學院,同時也進入了逢甲萬里登山社及曲棍球校隊,開展了日後我最重要輝煌的人生,在校建築系五年時間,我成了山社及球隊的中間幹部,經常攀登山岳及在球場奔馳的結果,那段時期我的平均體重就在63公斤上下,從68年起畢業、當兵、出國三年、返國、進入公職,一直到民國100年退休為止,整整三十多年時間我仍維持高密度的運動習慣,即一星期內至少三次以上,每次路跑九千公尺或飛騎公路車四十公里,所以即使我喜歡貪杯,奇異的是我的體重仍維持在63正負2公斤的狀態中,這上天的恩典一直到101年11月我去攀登雪山西稜時脊椎受傷才嘎然而止。

背腰傷一整年期間,我幾乎動彈不得,心情的沮喪低落加上一個私人的因素,我幾乎是天天酗酒來麻醉肉體及心靈椎心的苦痛,所以體重也悄悄的從63公斤變成68公斤上下,我曾試圖用自己本具的性德來對抗墮落的靈魂,但屢敗屢戰,事情到了今年,終於出現了轉機。

萬里山社五十周年慶後,我的腰傷已明顯好轉,先是在六月底參加了七天六夜的能高安東軍縱走成功,下山後體重開始呈現下滑,九月初的六天五夜玉山群峰之行更是吃足了苦頭,每天輕裝都攀登行走十二個小時以上,回家後我休養了一整個星期,讓疲憊的靈魂追上傷痛的肉體,就在雙腳嚴重水腫逐漸消退之後,體重計上竟然出現“63”的字眼,這模糊但蝕刻的數字再次震撼也振作了我,現今終於可以再度以輕盈的腳步,快樂的在夕陽餘暉下奔跑八公里,感恩上蒼的安排,讓我再次體悟人生重新面對自己,重新找到路的方向,心的方向,感恩有你,63!

寫在玉山群峰之後

經歷了身體總總不適及各種地形的挑戰,終於艱困的完成五天四夜的玉山群峰之行,之所以說艱困,是行前我跟蔡榮煌都罹患感冒未癒而自以為痊癒,其造成的結果就是一來過度樂觀病情,沒想到上山後感冒立即復發而咳嗽不止,二來行前的感冒某種層面影響了體能訓練,兩者綜合結果致使上山後舉步維艱,且玉山後四峰路途遙遠難行,加上午後常有雷陣雨的襲擊,即使是輕裝,每天都要行走超過十二個小時以上,途中我還鬧了整整五天肚子,好不容易回到園峰山屋,都已精疲力竭,茶飯不思,搞到最後一晚,兩人勉強只能吃下一小包慈濟香積飯所煮成的湯飯後倒頭就睡,夜裡我也輾轉難眠,還要隨時準備跑廁所(圓峰營地是志工挖掘的小土坑露天廁所),夜裡沒有風雨聲,是我倆不止的咳嗽聲(真擔心傳染到其他山友),我所帶的好料的,包括鹹魚、各種魚罐頭、花生都被闖進山屋的山老鼠及黃喉貂偷吃光光,最後一天只剩三包餅乾撐完從圓峰營地回到塔塔加登山口全程,還加上去爬完玉山西峰、前鋒來回,下山後回到家我仍持續拉肚子、冒冷汗、傷風、頭痛、腸胃不適、牙齦痛、左膝蓋骨膜發炎、雙腳水腫、嚴重咳嗽、肺部隱隱作痛等等,至於登玉山南峰時右小腿骨撞條撕裂傷,血染登山褲,那只能算是小事一樁了。

但總而言之,凡事總要付出代價的,感恩有萬里的夥伴蔡榮煌全程互相的扶助照顧,感恩每天至少有半天的晴空及壯麗的山川大地饗我心靈,我也找回四十年前在萬里笑傲山林時堅強毅力的初衷,突破種種環境困境,和同行的夥伴勇敢的面對挑戰,同心協力的完成行程並平安的下山,這是從來萬里所教導我的,我既身為萬里的一份子,也希望這種精神能一直傳承下去,再次合十感恩山岳的包容,各位親朋好友的關懷勉勵,感恩再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