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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06 聯合報副刊【文╱王英明】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就這樣在山裡迷了路。天漸漸暗了，我心裡的恐懼愈來愈深……

季節來臨時，常會聽到登山團體失聯的新聞。廿七年前，我也幾乎迷路於深山，差點走不出來。

＜興高采烈出發 導遊黃牛 領隊不識路＞

　那次我加入某青年登山會的「南湖大山及中央尖山六天縱走」，由宜蘭中橫支線入山，凌晨趕到了原住民村落南山村時，才知道因為事先聯繫出了問題，兩個嚮導兼挑夫，竟都因事無法陪我們上山，臨時更找不到人可頂替。

　領隊只好先將包括營帳、各種食物公糧、炊具等等，裝滿兩大長型麻袋的東西，全部拆卸攤在地上，平均分配給大家。

　當年即沖式的餐包很少，罐頭食品占大宗，背起來很重。每個人突增好幾公斤東西，不免愁眉苦臉，但也無可奈何。

　接著領隊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大家，這條路線「其實以前我也只走過一半，不太熟，所以沒有把握」。

＜勉強冒險成行 飯不夠吃 靠毅力登頂＞

既無嚮導，是否乾脆打道回府？

　十幾個人七嘴八舌，有的說這樣太危險，還是回去；有的說假都請好了，既來到這兒，有地圖及參考書，循明顯路徑及各登山團體綁在樹上的塑膠條記號前進，應該沒什麼問題。

　好巧不巧，此時來了一隊大學生，由老師帶領，也是要走和我們同樣的行程。領隊向他們要求，是否可以大夥兒一起走，老師說：「假如你們跟得上，沒有問題。」這下子我們終於轉憂為喜。

　沒想到當晚紮營時，領隊重新整理公糧後，又憂心忡忡地說：「出發前白米分量好像算錯了，我們可能會不太夠吃。」怎麼有如此的事情？大家不禁開罵起來。

　領隊不得已說，往後幾天就盡量省著吃，並多利用自己攜帶的零食充饑，大夥兒竟也同意了。

　這個決定相當冒險，不過當時年紀輕，什麼事都先做再說。結果一路上的三餐是：早餐以幾片餅乾加麥片沖泡奶粉，草草了事。

　前一晚煮的白飯，分到每個便當盒，裡面放些鹹魚乾、鹹肉、花生和脫水蔬菜當中餐，由於口味不佳，大部分人都剩下不少，因此黃昏紮營時，又將所有殘羹剩飯回收，倒在一起混點麵條，煮成大鍋稀飯當晚餐。

　我就這樣半餓半飽，沿途加減在嘴巴裡塞一些巧克力、牛奶糖或偷偷（怕會被瓜分）拿出幾片牛肉乾補充體力，如此倒也能發揮很驚人的毅力，辛苦四天後，竟然順利登頂。

　最後一天拔營，得知必須趕緊加快腳步，折返南山村，搭上往宜蘭的六點之末班車，才能當晚回到台北。

　此時領隊竟然突發腹痛，無法走路，大家停下來商量半天，最後決定由一位隊員就地陪他，等次日視狀況再說。

＜深山獨我一人 幸運脫困 下次不敢了　　　　　　　　　　　　　　　　．

我們剩下的這些「散兵游勇」，立即匆匆追趕那些學生，沒想到他們早已不見蹤影。

　剛開始還能走在一起，最後隊伍卻越拉越長，潰不成軍。我唯恐次日無法及時上班，更是沿路拚命獨自往前衝。

　中途碰到十字型交叉口，到底要走三條中的哪條路呢？我回想起資料、地圖及幾天前經過此地時，那位老師提到的路線，冷靜下來思索很久，才忐忑不安地做了決定。

走著走著，到了午後，不知不覺已「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整座山竟然只剩我一個人。

究竟是否走錯叉路？我大聲叫喚、吹哨，只聽見風吹林梢，無人應答。

　路旁雖有堆積的石塊暗號，樹幹也見有登山隊塑膠條記號，看來似乎是沒錯，我仍不由得開始流冷汗，焦慮起來。活這麼多年，第一次發現世界上似乎只剩我一人。

　下午近四點時，我抵達了一個堆滿石頭的乾涸河川地，依照資料，如往下游走，就可看到中橫支線公路，然後可搭運材便車到南山村。

　然而哪邊才是下游呢？雖然自帶有小瓦斯爐、打火機、乾糧、睡袋，必要時可在山中過夜，但是內心的恐懼，隨著太陽西斜，越來越加深。

　正擔心會不會走反方向，又重回深山時，突見前面河床分為兩支。這下更糟了，如果選錯邊，到時走不出去，饑寒交迫，可能會就此蒸發於山區。

　在無法選擇下，我將一根木棍往上拋，決定看掉哪邊就走哪邊，結果往前走十分鐘後，發現河床只是被一座小山隔為二，兩條河床最後又合在一起了，原來大地之母開了一個玩笑，虛驚一場。

　當我終於瞥見高高在上的柏油路時，不禁興奮大叫起來，因為這代表已脫離了危險，有路就會有車，不管是哪一方向來的，起碼已可平安返回文明世界了。等了不知多久，我舉手跳上了車，結束了這次荒唐的登山縱走。

那是我離開公家機關、獨立創業前，最後一次登大山的活動，以後再也沒有那種豪情了。

直到現在，回想起當時的有驚無險的經歷，深覺烏龍的同時，更永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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